Monday, December 25, 2006

目录



一、讨封罗锅 二、赤背下楼
三、巧写字贴 四、观风听月
五、当街拜客 六、替兵讨赏
七、万蚁庆寿 八、出入生死
九、和珅答题 十、圣宴争鱼
十一、微服私访 十二、反穿朝服
十三、谐语贺号 十四、铜仙承露
十五、早朝撞轿 十六、惩治轿夫
十七、打赌击掌 十八、智参乾隆
十九、弘历发配 二十、金殿定计
二十一、奉旨送银 二十二、书房待客
二十三、棒打亲王 二十四、官复原职
二十五、张成装疯 二十六、刘墉卖枣
二十七、午门收捐 二十八、宝画医病
二十九、雨不进城 三十、罗锅交旨




一、讨封罗锅





话说我国北方有一能骑善射的民族——满族,至明代末期,发展强盛,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奠定了清兵入关的实力。后多尔衮率兵入关,称雄中原,一统天下,稳定了大清王朝的基业。

清朝一共有十二个皇帝,可十三个年号,称为“十三朝”。

清代这十三朝,要论故事和笑话最多的,就属乾隆。乾隆是年号,他本人姓爱新觉罗,名叫弘历,庙号清高宗。反正,乾隆、弘历、清高宗,都是他,一档子事儿!

从清朝的“玉谍”,也就是“家谱”上来看,他父亲是雍正,母亲是玉贵妃——钮祜录氏。可据说,雍正不是乾隆的亲爸爸。他亲爸爸姓陈,是汉族人。在康熙年间坐过中堂。想当初哇,玉贵妃生了个姑娘。那年月男尊女卑呀,她怕别的妃子万一生个儿子,立为东宫太子,她不就坐偏了吗?可巧啊,陈中堂家里生了个儿子,不知怎么那么寸,跟玉贵妃生的这个姑娘,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

哎,全赶一块儿啦!

玉贵妃私下里让陈中堂把儿子抱进宫里来看看,等看完了再抱出去,哎,给换了!这就是民间传说的那个“以凤换龙”。后来,乾隆长大了,也风言风语的,听说过这档子事儿,可他本人也没较真儿。您想他本人都不较真,别人谁还管那个闲事儿啊!

话又说回来啦,他本人也没法较真儿。怎么?一嚷嚷出去,皇上俩爸爸。哎,那……多难听啊!一琢磨,得了,干脆我闷着吧。乾隆忍了。

有人问了,为什么就属乾隆年间的故事和笑话儿最多呢?

因为他居中。乾隆的前边儿是天命、天聪、崇德、顺治、康熙、雍正,六个年号;后边儿是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也是六个年号。他在当间儿。一般来说,当间儿的都是精华,最好。您看:吃饺子当间儿是丸儿;吃包子当间儿是馅儿;吃榛子当间儿是仁儿;吃桔子当间儿是瓣儿;吃桃子当间儿是……核!

反正大部分东西,都是当间儿的好。乾隆在清朝排列当中,可称“鼎盛时期“。他登基以后哪,手下用了两位得力的大臣。是一武一文,一满一汉。一个是满中堂、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九门提督——和珅。外号,蜡头儿!

您说什么?噢,他怎么会叫蜡头儿啊?

是这么回事。这个和珅哪,原来是御前待卫,打“气死风灯”的。当时才十一二岁,个头儿不高,大伙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蜡头儿。叫来叫去,哎,还真传开啦。直顶和珅都坐了中堂啦,私下里还有人管他叫蜡头儿哪!

另一位是汉中堂、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天官、左都御史——刘墉。

那位说了,刘墉的外号儿我可知道,他叫罗锅儿!

您还真说错啦。这刘墉并非罗锅儿,不罗锅儿。要真是罗锅儿也入不了阁,当不了中堂。按清朝的规矩,凡六根不全——有残疾的人,不能当官儿。刘墉什么官儿啊?当朝一品,文华殿大学士、汉中堂。能是罗锅儿吗?真要是汉中堂罗锅儿,那满中堂呢?缺胳膊,皇上没鼻子,娘娘一只眼!那就不是大清国啦,该改“残废院”啦!

刘墉他那么大的官儿,哪能是罗锅儿呀!

那么,为什么都管他叫刘罗锅儿呢?这里边儿有来历。是因为皇上封他为“罗锅儿”。封官儿有封罗锅儿的吗?他……这……也不是真正封的,是他跟皇上讨的。说了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因为刘墉这个人,能写会画,学问好。老趴桌子上念书写字,天长日久,哎,就有点儿水蛇腰啦。有一天哪,他上殿见皇上,往品级台前一跪,乾隆一瞧,顺嘴儿说了一句:

“刘墉,你这么一跪着,不就成了罗锅儿了吗?”

刘墉一听这话,赶紧磕头:

“谢主隆恩。”

皇上一愣:

“嗯?你谢什么恩哪?”

“谢万岁封我为罗锅儿。”

乾隆乐了,说:

“嗨,封你罗锅儿,有什么用啊?”

“有用,臣我每年能多领两万两银子的俸禄。”

这是怎么回事呢?清代有个规矩,皇上亲口封一个字儿,每年多领一万两银子。就拿光绪年间的西太后来说吧,她每年得领十六万两的“胭粉银”。十六万两银子全买胭脂粉,还不把人埋起来啦?名叫“胭粉银”,不一定专款专用!因为已经封她十六个字儿啦 ,就是:“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一个字一万,十六个字,十六万两银子。

今天哪,刘墉谢恩,说皇上封他“罗锅”,罗锅——俩字儿。哎,每年能多领两万两银子。乾隆一听,噢,是这么回事儿啊。心说,我有钱,也犯不上这么花呀!皇上要跟争辨:

“刘墉,联并非封你为罗锅儿。我呀,就这么一比方,说着玩哪。”

刘墉说:

“万岁,君无戏言,您说的话不能不算,如果这句不算,往后您说的话全不算!”

皇上赶紧说:

“算,算!”

您想,皇上说了话不算,那不就反了吗!算是算了,每年得多花两万两银子。

乾隆一琢磨,我跟他还真不能随便说话,说了个“罗锅儿”,让他讨了封啦,我两万两银子没啦。这钱不能这么花呀,嗯,……这么办:

“刘墉,大清国祖制所定,六根不全,相貌丑陋之士,不能为官。你既讨封为‘罗锅’,罗锅儿乃属有残疾之人,朕当无法再用爱卿,你辞官回乡去吧。”

那意思是,你呀,回家抱孩子去吧。我不用你了。官儿没啦,罗锅俩字儿无形中也就取消了。哎,两万银子我也省下啦。

你瞧皇上算计的多好。

刘墉多机灵啊,一听就明白了,噢,你这是变着法儿想不花钱哪。那哪儿行啊!

这得说说:

“万岁,罗锅儿并非残疾之人……”

乾隆说:

“就算不属残疾之人,那也是相貌丑陋啊,从古至今,哪有相貌丑陋之人,在朝做大官的呢?”

刘墉说:

“那……哎,有啊。后汉三国,庞统庞士元。生得:黑面短须,秃眉掀鼻,算是相貌丑陋吧?可官至中郎将,副军师,封关内侯。貌丑而才高,不防封侯拜相!”

乾隆心说,嘿,他还真找着这么一位!庞统模样儿长得就是够惨的。后来可也真作了大官儿啦……。哎,又有词儿啦:

“刘墉,庞统光有帅才呀。统兵布阵,深得六韬。却无文才呀。你看人家诸葛亮,有‘前、后出师表’留传于世。你多咱见过庞统的诗词文章?象这样不全之才,不足一提。”

噢,庞统有帅才无文才。嗯……刘墉眼珠一转,有了:

“万岁,东晋陶潜陶渊明,人称五柳先生。著有《归去来辞》,写过《桃花源记》,曾任参军,当过县令。够全才了吧?”

乾隆说:“不错。”

刘墉说:“万岁可知,陶渊明是斜眼儿。”

啊?!陶渊明是斜眼儿?皇上愣让刘墉给气乐了:

“刘墉啊,陶渊明什么时候又成斜眼儿啦?”

“万岁,他生来就是斜眼儿嘛。”

“嗯?谁说的?”

“他自己说的呀!”

乾隆心说,他自己说的?你听见了是怎么着?

“刘墉,陶渊明说自己斜眼儿,有何为证哪?”

“万岁,陶渊明有首诗,叫《咏菊》,您可曾记得?”

乾隆说:“朕当然熟知,还经常吟颂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刘墉说:“哎,对!就这两句,便足可证明他是斜眼儿啦。”

“怎么哪?”

“万岁您想啊,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东边儿采菊,能看见南边儿的山,(学斜视状)这不是斜眼儿吗?”

嘿!

乾隆一听,哎,你怎么琢磨来着!

得啦,没词儿啦,只好说:

“既然陶渊明是斜眼儿,都可为官,那……你这官儿,还接着当吧。”

“臣,谢主隆恩。”

哎,刘墉这官儿保住了。官儿一保住,罗锅儿俩字儿就算占上了,两万两银子也跑不了啦。

乾隆一想,我呀,找不着碴儿,罗锅儿俩字儿去不掉,也不能让你舒坦了。我作首《罗锅儿诗》,恶心恶心你!

“刘墉啊,既然你已讨封为‘罗锅儿’,朕当就再赐你一首《罗锅儿诗》吧!”

刘墉一听,什么?罗锅儿诗?噢,你这是没辙啦,想作首歪诗气气我。来吧,还不定谁把谁气了呢!

“微臣恭候万岁作诗。”

乾隆这首“罗锅儿诗”是这么作的:

“人生残疾是前缘……”

就是说呀,人若有了残疾,那是前世注定的。

什么?这是宿命论?当然啦!您别忘了,这诗是二百多年前,封建皇帝作的。他不可能有唯物观点。如果乾隆皇上作诗全用这词儿——

“长江流水起波涛,泰山压顶不弯腰……”

哎,那……您听着就别扭啦!

“人生残疾是前缘,

口在胸膛耳垂肩。

仰面难得观日月,

侧身才可见青天。

卧似心字缺三点,

立如弯弓少一弦。

死后装殓省棺廓,

笼屉之内即长眠!”

刘墉一听,嗬!我这么大人就窝在笼屉里,合着死了都直不了腰!皇上你也太损啦!

虽说心里生气,可脸上没挂出相儿来,不动声色。

乾隆一看,呦!还真沉得住气呀。行,我再气气你。让你给对一首《罗锅儿诗》,这叫拿自己的骨头扎自己的肉。

嘿,您瞧这主意够多损!

乾隆说:“刘墉,朕当作了一首《罗锅儿诗》,这回命你对诗一首,如何?”

刘墉明白呀,噢,你想让我自己数落我自己一顿,来顿窝心气,哪儿有那时候哇。对一首诗,非把你气了不可!

忙说:“臣遵旨。”

刘墉这诗是这么作的:

“驼生脊峰可存粮……”

骆驼号称“沙漠之舟”,在大沙漠里走多少天,渴不死,饿不死,就因为脊背上有驼峰,那是粮、水储存的仓库。所以刘墉这头一句是:“驼生脊峰可存粮……”

“驼生脊峰可存粮,

人长驼背智谋广……”

您不是说我罗锅儿吗?哎,我这点儿能耐呀,全在这罗锅儿上哪!

“文韬伴君定国策,

武略戍边保家邦。

臣虽不才知恩遇,

诚蒙万岁赐封赏。

别看罗锅字不多,

每年得银两万两!”

乾隆一听:

“哎,他把我气坏啦!”




二、赤背下楼





刘墉讨封了“罗锅儿”,一年多领两万两银子。乾隆他是越琢磨越窝火!花俩钱儿倒没什么呀,还让刘墉给气了一通。不行,我得想主意,抓个碴儿,怎么着也得把他这“罗锅儿”俩字儿取消。就说了:

“刘墉,散朝之后,不要回府,随朕到琼岛赏景。”

琼岛是哪儿呀?就是今天的“北海公园”。那时候叫“琼岛”。您现在去北海公园,东山坡底下有块碑,上刻“琼岛春荫”四个字,哎,就是乾隆御笔写的。

乾隆琢磨了:嗯……对,我让他陪我去琼岛赏景,只要他说错了一句话,让我抓住,那就好办了。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皇上没事儿老算计你,那谁受得了哇!

刘墉愿意去吗?不愿意去呀!准知道去了没好儿。可皇上让去就得去。你要说,我没功夫,我脑袋疼。哎,那哪儿成啊。不去?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不听皇上的话就得掉脑袋,那脑袋不疼,哎,该脖子疼啦!

刘墉陪着乾隆,进琼岛,从漪澜堂乘龙舟横渡太液池来到五龙亭。靠岸边儿的水里,一拉溜儿五座亭子。乾隆站在亭子里遥望白塔,绿荫环绕,真是风光似锦,美如画卷哪!

要说吃饱了喝足了,上这地方一遛,哎,也确实有点儿意思啊。

景致挺美,可乾隆越看越烦。怎么?想不出主意来,把罗锅儿俩字儿去消啊!低头一瞅,水里边儿鱼还真不少,来回穿梭。嗯,我先钓会儿鱼吧,解解闷儿。就说:

“刘墉啊,咱们钓会儿鱼吧。”

“谨遵圣命。”

小太监赶紧把渔竿儿、鱼食拿过来,乾隆跟刘墉一人一份儿,俩人钓上啦。

工夫不大,刘墉这边儿,鱼漂儿一动,蹭!一抬竿儿,钓上一条红鳞鲤鱼。欢蹦乱跳!乾隆一看刘墉钓上来了,着急了。跟着也一抬竿儿……任嘛儿没有。空的,没钓着!

多新鲜哪,你不看鱼漂儿动没动,就抬竿儿,那能钓上来吗?

刘墉钓着了,乾隆没钓着,心里挺别扭,瞟了刘墉一眼,张嘴说了四句诗:

“五龙亭畔水长流,
鱼儿好似画中游,
君臣二人同垂钓,
朕当因何空举钩?”

那意思是,咱俩一块儿钓鱼,为什么我钓不上来呢?

刘墉一听,这怎么回答呀?说:你急性子,不会钓。你笨蛋!哎……麻烦啦!

刘墉明白。心说,今儿让我陪着出来,就为找碴儿。我可得小心着点。一琢磨,我也来四句吧。刘墉说:

“万岁之身乃真龙,
光照寰宇遍苍穹,
凡鱼不敢朝圣驾,
因此我主钓竿空。”

嘿!

刘墉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主万岁是真龙呀,凡鱼看见您不敢朝拜圣驾,所以,您才没钓着。您听回答得多圆滑!

乾隆当时高兴啦,一挑大拇指,说:

“好!”

乾隆这大拇指上戴着一个“扳指”。是翡翠的,由西域进贡来的“祖母绿”。这个扳指碧绿碧绿的。是真绿!有多绿呀?这么说吧,桌上铺一块红毡子,把这个扳指摘下来,往上一搁,当时这毡子就成绿的了;一盆凉水,把扳指放在水盆儿里,这盆水能变成绿的;要是皇上戴着这个扳指,站在北京前门楼子上,一挑大拇指,能绿到上海去!

哎,这也太绿啦!

反正是够绿的。可称翡翠中的上品。

乾隆说:“刘墉,朕当赏你个扳指戴。”

说着把扳指从手上摘下来,就递给刘墉了。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给刘墉啦,皇上怎么那么好心眼儿啊?实际上,他是拿这扳指找碴儿!刘墉真要接过扳指顺手往大拇指上一戴,得!坏啦,这叫“欺君之罪”。我为君,你为臣,我的东西刚摘下来,你就敢戴上?胆大妄为,欺君罔上!好吧,扳指是我赏的,死罪可以免去,但是活罪难逃——降级罚俸,“罗锅”俩字儿去消,两万两银子不给啦。

您瞧乾隆算计得多好!

刘墉呢,当时没想到这些。伸手就接:

“臣,谢主隆……”

这“恩”字儿,都到嘴边儿上啦,一琢磨……,不对劲儿,这扳指儿是要脑袋的,跟着就改口了,说:“臣,谢主隆……启奏万岁。”

皇上一听,哎,有这么说话的吗?!

“启奏万岁,您的扳指,为臣不敢戴。”

“噢,看来你是不要啦?”

刘墉如果顺口答音说:“对,我不要。”

哎,也坏啦。怎么?皇上给你东西,你敢不要,这叫“抗旨不遵”,也活不了。

刘墉明白呀,赶紧说:

“万岁既赏给为臣,我焉敢不要。”

“要,你不戴上?”

“戴上我为欺君之罪……”

“不戴?”

“不戴,那叫抗旨不遵。”

乾隆心说,哎,他全明白。

“那你看怎么好呢?”

“万岁赏赐为臣的扳指,臣不敢戴,我交给手下的从人,送回原籍山东省青州府诸城县,供在我家祖先堂内。”

乾隆一听,得,我这扳指算完了。摇了摇头,背着手,出了亭子。过桥,来到万佛楼。一进门儿,看见院子里摆着几桶马兰。乾隆心里一动,行啦,就拿这个找刘墉的毛病。

“刘墉!”

“臣在。”

“你看这是什么花草?”

刘墉如果要说,这是“马兰”。皇上这碴儿就算找上啦。什么叫马兰哪?做这么大的官儿,说话这么俗气,降级罚俸,先把“罗锅儿”俩字儿去消……。

一年两万两银子又吹啦!

刘墉多机灵啊,用手指着一桶马兰说了:

“万岁,此乃一桶万年青。”

“何为一桶万年青?”

刘墉说:“我主大清江山,一统万年。这就叫一桶(统)万年青(清)。”

嗬!乾隆听这话特别高兴,嗯,江山一统,万年长青,好!

明知是拍马屁,可觉着挺舒服。

“好!刘墉,赏你这挂朝珠。”

“臣,谢主隆恩,仍将朝珠送回原籍,供在祖先堂内。”

乾隆心说,甭管供什么地方,我这朝珠跟扳指是回不来啦!

往里走吧,一进佛殿,迎面儿供着一尊佛像,就是那个大肚子弥勒佛。乾隆一看,有了。用手一指佛像:

“刘墉,上边儿供着这尊是什么佛?”

刘墉要顺嘴儿说是大肚子弥勒佛,皇上就又算找着碴儿啦,佛爷就佛爷得了,干吗还大肚子?这么大的官儿,说话这么俗气,降级罚俸,“罗锅”俩字儿去消,两万两银子不给了,干脆,连扳指带朝珠全拿回来吧。得,这一下满完!

刘墉心里有数儿,连忙回答:

“此乃一尊长笑佛。”

这话说得对呀,大肚子弥勒佛那个模样,老咧着嘴笑呵呵的。“长笑佛”,皇上一听,也觉着这个词儿不错。眼珠儿一转,随口又问了一句:

“为何他见朕笑?”

就是问,佛像为什么冲我笑呢?

刘墉有词儿:“此乃佛见佛笑。”

刘墉这马屁一拍,可真把乾隆拍喜欢了。怎么呢?清朝时候,皇上都喜欢称自己为佛爷。康熙佛爷、乾隆佛爷,直到光绪年间,西太后还称老佛爷哪!刘墉的意思是说,供着的是佛爷,乾隆您也是佛爷,佛爷见着佛爷,笑啦。“佛见佛笑”,他那儿接驾欢迎您哪,那皇上听着能不高兴吗?

“好!好一个佛见佛笑。”

皇上一挑大拇指,哟,扳指瞧不见了;再一低头,哎,朝珠也没啦。

“那什么……刘墉,朕赏……赏你一个马褂儿穿。”

现打身上脱下来,递给刘墉啦。这是八团五爪龙的马褂儿。什么叫五爪龙啊?有讲究,皇上的是龙袍,百官的是蟒袍。怎么区别呢?就在爪上。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您说什么?仨爪?仨爪?那……是鸡,鸡爪子!没仨爪的。再就是颜色上分。龙袍是正黄的,蟒袍是杏黄的。

刘墉把马褂儿接过来,又吩咐手下人,送回山东原籍,供于祖先堂内。

刘墉刚把马褂儿收下,乾隆可真够损的,他往旁边一斜身儿,哎,让刘墉跟弥勒佛对了脸儿啦。皇上用手一指:

“刘墉,为何他见你也笑?”

这不废话吗?佛像就这么塑的,见谁不笑哇。乾隆就是诚心,看你刘墉怎么说。这一问可麻烦啦。刘墉再来一句“佛见佛笑”,啊?!你也成皇上啦?要谋朝篡位是怎么着?推出午门,开刀问斩,这回“罗锅”俩字儿也甭去消了。怎么?连人都“消”啦!

刘墉一愣,是啊,他……怎么见我也笑哇?这个……嗯,哎!

“万岁,他笑微臣不修道。他见您笑,是佛见佛笑,接驾哪;他见我笑,他说人家是皇上,你在旁边儿算干吗的!难道你不害羞吗?他笑为臣不修道,就是他在那儿嘲笑我哪。”

皇上心说,刘墉真有机辨之才呀。好哇,他嘲笑你不要紧,我这扳指没回来,朝珠、马褂儿也进去啦!

乾隆一看这弥勒佛塑的地方,哎,又有主意啦:

“刘墉,为何这佛像塑在北边儿?”

刘墉心说,废话!大殿座北朝南,佛像可不塑在北边儿吗?大殿座北朝南,佛像座南朝北,塑南边儿,一进大殿,看佛爷后脊梁?不像话呀!刘墉心里这么想的,嘴里可不敢这么说。一琢磨,有了。说:

“万岁,佛像就得塑北边儿,南边儿不能有,南边儿没有!”

“为什么南边儿没有哪!”

“您没听和尚念经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嘛,就是南边儿没有。”

嘿,他把这句搁这儿啦!

皇上一听,噢,“南无”就是南边儿没有啊?

得了,这碴儿算没找上。往里走吧。来到万佛楼,乾隆刚一迈步上楼梯,刘墉说了:

“万岁上楼,臣给您念句吉祥话儿。”

“什么吉祥话儿呀?”

“念我主步步登高!”

乾隆一听,高兴啦:

“好!好一个步步登高。刘墉,朕赏你……赏你这个夹袍穿!”

又把夹袍脱下来,递给刘墉了。刘墉是“照方抓药”,还是派人送回原籍,供于祖先堂内——把夹袍也收下了。

反正,皇上一高兴就赏,赏多少也没关系,等待会儿抓上个碴儿一罚,哎,全都找回来啦!

乾隆来到楼上,绕了个弯儿又下来了。等到楼梯口儿这儿,站住了。回头叫刘墉:

“刘墉,朕当现在下楼了。你再给我念句吉祥话儿。”

刘墉一听,得,这回麻烦了!刚才上楼的时候,还不如不说哪。

乾隆心想,上楼,你说“步步登高”;下楼,看你怎么说。“步步登矮”,“步步落空”,“步步下溜”,“一步不如一步”,说哪句,你罪过都小不了。到时候,不但“罗锅”俩字儿去消,赏的那些东西全得拿回来!

乾隆往下一迈步儿。刘墉在后边儿一瞧,哎,有词啦:“万岁,念您‘后背倒比前背高’。”

嗯,后背(辈)倒比前背(辈)高。乾隆听着舒服哇,心想,哎呀,我这一辈就是皇上,后辈儿孙比我还高,那就更好啦。

其实,皇上想错啦,刘墉不是从身后头看他下楼才想起这句话吗,后背倒比前背高,是说皇上下楼的时候,他的后背比前背高。暗含着也就是说这“罗锅儿”呀,你也有那么点儿啦!

乾隆没明白这意思,还高兴哪:

“好!好一个后辈倒比前辈高!刘墉,朕赏你个小褂儿穿。”

刘墉赶紧说:“臣……”

谢主隆恩还没说出来呢,乾隆又说话啦:

“那什么……别谢恩啦。回去再赏吧!”

“怎么?”

“小褂儿再赏给你,我就光膀子啦!”




三、巧写字贴





乾隆跟刘墉下了万佛楼。他冲刘墉一摆手:

“你回府去吧!”

怎么?心说,你赶紧走吧,再跟我这儿待会儿,我连裤子都得扒给你啦!

刘墉遵旨回府了。乾隆出琼岛,回宫来到养心殿,就是南书房啊。坐那儿想碴儿生气。怎么?本想找刘墉点儿毛病,把“罗锅”俩字儿去消,两万两银子免了;这倒好,不但“罗锅”没去掉,还搭出不少东西,自己差点儿光膀子回来。

有人问了,皇上真这么赏东西吗?一边儿扒,一边儿送?不是。按清史上的规矩,皇上赏什么东西,就是那么一说,然后由太监拿来再赏给,不是现从身上扒。

您说什么?我为什么这么说?

啊……是呀,我要不这么说,您能乐吗!

乾隆坐在养心殿,正这儿烦哪。一抬头,看见一块匾。上写“雅乐和平”。这四个大字,笔力雄健浑厚,字体刚劲挺拔,乾隆看着出神儿啦。

乾隆这个人哪,好“文”。很喜欢作诗、题字。一辈子作了九千多首诗,诗是不少,可一首也没流传开,您就知道他这水平怎么样了。还特别爱写字,走到哪儿写到哪儿,就拿“燕京八景”来说吧……

那位说了,哪“八景”啊?

就是太液秋波、琼岛春荫、玉泉趵突、芦沟晓月、蓟门烟树、西山晴雪、金台夕照、居庸叠翠,哎,八景。每处都有一块碑。全是乾隆写的,皇上写的字儿,谁敢说不好哇?都得捧着他。大伙儿这么一夸他,哎,他写上没完啦!

乾隆一看,这块匾上的字,写得好。谁写的呢?严嵩。严嵩是明朝嘉靖年间的宰相,是个书法家。字写得好,您现在想看严嵩的字还有,北京前门外有个酱园子,叫“六必居”。哎,那块匾就是严嵩写的。

乾隆,一边儿看一边儿想,严嵩是明朝人哪,明朝有写这么好字的人,难道我朝就没有吗?细一琢磨,有哇,现成的,刘墉就是书法家,还是个画家。刘墉写得好,画得也好,就一样儿不好,只要他不高兴,是也不写,也不画。

刘墉,字石庵。画扇面儿最拿手。刘石庵的扇面儿嘛,这是在论的。可惜留下来的太少了。就是因为他不画,刘墉越不画,他的字画就越值钱。怎么?物以稀为贵嘛!

您看现在的《刘石庵扇谱》,才留下几幅画呀,太少啦。前些年,我在北京琉璃厂荣宝斋,看见了一幅刘石庵的扇面儿,标价五千块!画的什么呀?就画俩罗卜。画俩萝卜就值五千块,要画个菜园子……,那连国库全归他们家啦!

别看刘墉画得好,可满朝文武,谁想求他画个扇面儿,那难啦。别说画个扇面儿,就连在扇面儿上写个字,都不容易。大伙知道刘墉这毛病,所以说,一般的人都不去碰这钉子。也别说,还真有一位找刘墉写字去啦。谁呀?和珅。和珅这个人,前边儿我不已经介绍过了吗,是御前侍卫出身,打气死风灯的,外号儿叫蜡头儿!虽说和珅没什么学问,可还爱故作风雅。他心想,刘墉的字好,不愿给人写,那得分是谁。别看我们俩官职一般大,他是中堂,我也是中堂,可圣上宠爱于我;我让他在扇面儿上写几个字儿,他能不写吗?!

刘墉真没驳面子,答应啦。嗬!可把和珅乐坏了,赶紧找出一张宣纸发笺的扇面儿交给刘墉了。刘墉哪,也真对得起他,哎,三年都没给写!

气得和珅再也不提这事儿啦。字没得着,不死心哪。急得和珅整天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恨不得连睡觉都拿大顶。

哎,这叫什么毛病啊?!

想主意弄刘墉的字,什么脑筋都动了,大年三十,让管家和喜别睡觉,上刘墉门口儿等着去。等什么呀?等着揭刘墉门上的对子。咱们中国过春节有个习惯,总要写几幅春联,俗称:“对子”。象什么“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再不写个“福”字儿,倒贴着,意思是福到(倒)了。反正,都是吉祥词儿。

“对子”什么时候贴呢?一般的,年三十儿下午就贴上了。可刘墉这大门口儿,不敢早贴,为什么呢?因为他字写得好,贴早了就让人家给揭走啦!头天晚上贴的,等天亮再一瞧,没啦!怎么办呢?这……

什么?噢,让刘墉自己站在门口儿看着……。哎,那成门神爷啦!

后来呀,刘墉想了个主意,他编了副对子,写完以后,当腰来一剪子,绞开。先把上半截儿贴出去。巧劲儿,刚往外一贴,哎,正赶上和喜偷偷摸摸揭对子来了,提着灯笼一照,刚要揭,一看这个词儿,又把手缩回去了,别揭啦,怎么?大过年的,词儿太丧气呀。什么词儿啊?

上联儿是:“福无双至”;

下联儿是:“祸不单行”!

和喜心说:哎……我别找倒霉啦!

回去一说,和珅不信哪。

“胡说,大过年的,有贴这丧气词儿的吗?”

“中堂,不信,您去看看哪!”

“好,我亲自去看。”

等吃完了五更饺子,和珅换上便衣——怕别人认出来呀。和喜引路,来到刘墉的大门口儿。

和喜说:“中堂您看……嗯?哟!这对子怎么长出一块来呀?”

和珅说:“什么?”

“禀中堂,半宿没见,对子又长出一块来啦。”

“啊?对子有长的吗?”

“啊,可能是过一年了,人长一岁,岁数长了,对子也跟着长了!”

“没听说过!”

“您看哪。”

和珅过去一瞅:

上联儿写:“福无双至——今日至”,

下联儿是:“祸不单行——昨夜行”!

嘿!“福”来啦,“祸”去啦!

您瞧这对子的词儿研究得多绝,词儿不错,字写得也好,可干看不敢揭。怎么,天亮啦。归根到底,还是没弄着字。和珅不死心哪,老惦记着呀,就总在皇上耳根子底下叨念,刘墉字写得好。和珅想了,刘墉,你不是不给我写吗,我鼓捣着皇上让你写,你敢不写吗?当然,刘墉明着不能说不写,不写就是抗旨不遵,有掉头之罪。可刘墉他捌弯儿抹角儿,哎,还是不写!

今天,乾隆看见“雅乐和平”的匾,想起和珅的话来了——刘墉字写得好。对,我让他给我写字,他要不写——抗旨不遵!他写了,我说他没好好写——欺君之罪。

哎,合着怎么着都不行!

对,就这么办,又一想,单找刘墉一个人来,怕我绕不过他。嗯,让和珅跟他一块来,我好有个帮手……。当即传旨,宣刘墉、和珅进宫,到南书房见驾。

刘墉刚到家,一听,怎么着?皇上又传旨召见。一琢磨,嗯,看这劲头儿,今儿不把“罗锅”俩字儿去消,是完不了啊。去吧,来到养心殿一看,和珅也在那儿哪。俩人见驾已毕。乾隆就说了:

“和珅。”

“奴才在。”

当时在清朝,汉官称“臣”,满官称“奴才”。和珅是满官,所以得说“奴才在”。

乾隆故意拿话往里领:

“和珅,国事办完,回到家做何消遣哪?”

和珅这个人专会迎合别人的心理,拣人家爱听的说。他知道皇上爱题字,喜欢书法,赶紧说:

“奴才在家没事儿,也就是练练字。”

皇上一听,龙颜大悦,高兴啦:

“好哇,好!”

回过头来又问刘墉:

“刘墉。”

“臣在。”

“你闲暇无事,做何消遣哪?”

刘墉一听就明白了,刚才和珅说练字,皇上夸他好;我要也说练字呢?也夸我,光夸不要紧哪,夸完了准说:你练得怎么样啊?写几个我看看。得,我就得写呀!

想到这儿,刘墉说了:

“臣在家没事儿光睡觉啦。”

皇上一听,嘿!这倒不错。吃饱了睡觉,老实可靠。嗯,倒不捅漏子!

“刘墉,你就不练练字吗?”

刘墉说:“臣的字不用练了,我成啦!”

啊?成啦!你敢说写字写成啦?!

“刘墉,你的字,练到什么份儿上了,敢说成啦?”

那意思是,真、草、隶、篆,哪种字写成啦?刘墉哪,偏不按这个意思回答。他跟乾隆论个儿。

“万岁,您是要大个儿的呢,还是小个儿的呢?“

皇上心说:我这儿买包子哪?写字儿也论个儿,大个儿、小个儿。好,我问问:

“刘墉,这大个儿的你能写多大的呀?”

“噢,大个儿的嘛,可着北京内城方圆四十里,我能写一个字。”

乾隆一听,这话玄啦。好,我叫他写,写不上来,打他个欺君之罪。又一想,不行。我叫他写,回头他让我给他找笔去,我上哪儿给找那么大笔呀?

您说什么?把北海的白塔绑旗杆上?哎……他也抡不动啊!

乾隆心说,算了吧,别问他大个儿的了。我呀,问他小个儿的吧。

“那……,小个儿的,你能写多么小的呢?”

刘墉说:“小个儿的?我能在一个蚊子脑袋上,写六十七个。”

嗯?好。我让他写小个儿的。哎,也不行。我让他写小个儿的,他让我给他逮蚊子去,我这么大皇上满处抄蚊子?哎,不象话呀!嗯……对,主意来了:

“刘墉啊,你也不用说一个蚊子脑袋上能写六十七个啦,朕当现有一张一寸宽、二寸长的纸条儿,要在上边儿写一万个字,看你跟和珅谁能写。来呀,笔墨侍候!”

小太监赶紧把笔、墨拿过来,裁好了一寸宽、二寸长的纸条儿。刘墉、和珅俩人眼前,一人一张。

乾隆先问和珅,说:

“和珅,你写得了吗?”

和珅心说,我写什么呀,写一万个字儿?甭说写一万个字儿呀,连一百个点儿,也点不了啊!这纸就成黑的啦。

“奴才写不了。”

本来乾隆问和珅就是打遮掩,主要意在刘墉。转脸儿又问刘墉:

“你怎么样啊?”

“臣,能写!”

“能?”

和珅在旁边儿一听,也愣住了。怎么着?能写?好勒。眼珠儿一转,有了,哼!今天我让你写不成。

“万岁,奴才愿为刘中堂舔笔。”

一伸手,把笔拿起来了。往墨水壶里一蘸,往出一提喽,笔头儿当时大了三号儿,墨汁儿顺着笔尖往下直滴答。一翻腕子:

“刘中堂,请!”

刘墉一看就明白了。心说,嘿,和珅你可够坏的啊,翻着腕子把笔递给我了。我呢,接过笔来,甭说写呀,顺笔掉下个墨点儿来,半张纸就完啦。归了包堆才一寸宽、二寸长嘛。刘墉能不接笔吗?不能。哎,他也有主意。刘墉也是翻着腕子接笔。把笔接过来,趁转身的工夫往下一甩。哎,墨汁儿甩地下了。然后,用袖子一挡,写上了。

那位说了,他真能写一万字吗?其实,他也写不了。那怎么办呢?他有主意。提起笔来,在纸条上写了四句《三字经》。是“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四句《三字经》,十二个字。他把这一万字给包括了。写完以后,双手一托:

“臣,刘墉交旨。”

乾隆一听,嗬,一万字这么会儿就写完了。真是奇才呀!等接过来一看,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

“噢,就四句《三字经》啊?”

有心说不够吧,我这么大皇上,连《三字经》全没念过,连“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都不懂,合着我不识数儿;要说够吧,明摆着写了十二个字。怎么办呢?愣没想出回答的词儿来。当时气得说了声:

“好!”

这是气话呀。刘墉哪,满不理会。紧跟着接上一句,吓得皇上一哆嗦。

“万岁,既然夸好,您赏我点儿什么哪?”

乾隆一听:“噢,还赏哪?!”




四、观风听月





和珅一看,刘墉写了四句《三字经》,十二个字,就算交差啦。哎,这不行,不能这么便宜“罗锅儿”。得想个主意,非让他写不可。就跟乾隆说:

“万岁,您让刘墉写字,他是转着弯儿不写;如今,圆明园新建‘风’、‘月’二楼,不是还没写匾哪吗?哎,您请太后传懿旨,叫刘墉写,他还敢不写吗?”

乾隆一想,对,就这么办啦。

随即请太后懿旨:命刘墉去圆明园为“风”、“月”二楼题匾。

有人问了:就这么点儿事儿,还得请太后传懿旨,乾隆还转不过刘墉吗?

哎,转不过!比机智、论学问,乾隆就是不如刘墉。还是刘墉学问大。大多少呢?不多不少整大六十步。

什么?您问我有根据吗?

当然有啦!按理说,学问没法儿拿步量啊,那怎么知道刘墉的学问比乾隆大六十步呢?哎,就是这回去圆明园量出来的。

提起圆明园来,现在您是看不到啦。怎么?让英法联军给烧啦……。当初圆明园什么样呢?据历史记载,圆明园是统称,包括:圆明、万春、长春三园哪,占地五千多亩,前后营造了一百五十多年,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集纳了中、西园林艺术的精华呀。有这么句诗嘛——“移天缩地在君怀”。就是说把天下的美景全搜罗到皇上“怀”里啦!

哎,这皇上也够能搂的啦!

圆明园共有一百零八景,其中有一景叫“方壶胜境”。“风”、“月”二楼,就修建在方壶胜境。刘墉奉太后懿旨,到这儿来写匾。

乾隆、刘墉、和珅,仨人一起来到圆明园的方壶胜境。见楼前有座牌坊,上边儿刻着俩字——“虫二”。虫是昆虫的“虫”,二是一二的“二”。

圆明园没啦,您现在要想看这俩字,还有地方看去。上哪儿啊?您去山东登泰山,在万仙楼西边儿,刻的也是这俩字——“虫二”。

刘墉一看“虫二”两个字,他学问大呀,当时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乾隆纳闷儿啦,心想,牌坊上一般是四个字啊,这怎么就刻两字呀,这是什么意思呢?一边儿走一边儿琢磨。走出六十步去,哎,明白了!嗬,乾隆心里这份儿高兴,想显示一下,就说了:

“二位爱卿,时才牌坊上刻的‘虫二’俩字——那是代表四个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和珅听乾隆一问,心说,“虫二”俩字代表四个字,什么呀?“虫二”……就是俩虫子,四个字……双蝶飞舞……不不……俩虫子?噢,一个蛐蛐一个油葫芦……,哎,不象话呀?!当时没敢言语。

乾隆说了:“‘虫二’两个字,代表四个字,是——‘风月无边’,你们知道吗?”

您说什么?怎么会是“风月无边”哪?

您琢磨呀,过去的繁体字,“風”字,去掉里边的一撇和四周的边儿,就剩个“虫”字啦;“月”字去掉四周的边儿就剩个“二”字啦。所以,“虫二”代表四个字——“风月无边”。

意思不错,就是有点儿绕脖子!

乾隆刚说完,刘墉搭碴儿了:

“万岁,微臣早就知道是‘风月无边’啦。”

“啊?”

和珅不服哇:“什么?万岁说完了,你又说早知道啦,我还说早知道了呢!”

刘墉说:“不信,可以去看,那牌坊柱子上边儿,有我刚写过的字。”

乾隆想起来了,刚才是看见他掏笔来着。那年月没自来水笔,凡是读书人都带个笔袋,为的是随进写点儿什么,方便。可乾隆没注意他写什么呀,就说:“走!看看去。”

仨人往回走,走了六十步,来到牌坊跟前儿。果然柱子上有一行小字儿,是刘墉的笔迹,墨还没干哪,上写:风月无边——刘墉题。

乾隆一看,得,我还是不如他!

刘墉的学问比乾隆大六十步。哎,就是从这儿留下的。

仨人过了牌坊,往前走。在甬路两旁长着很多花草,异香扑鼻。乾隆指着一棵草,问上了:

“刘墉,这是什么?”

刘墉一看,认识。就说了:

“万岁,此乃‘蒿草’。但清明节前叫‘茵陈’,入药制酒,能祛风寒,是味药材。”

“噢,清明之前叫‘茵陈’,清明之后叫‘蒿草’。”

“正是。”

和珅在旁边儿听着又不服气了:

“万岁,草木之名,怎能随季节而更改呢?依奴才看来,刘墉有意欺君……”

反正,和珅是逮空儿就钻,找邪碴儿呗。

乾隆一琢磨,有理呀。

“哎,刘墉,清明前、后,仅差一天,怎么名称就不同了呢?”

“万岁,世间万物,长幼有别,名称各异呀。比方竹子,大了称‘竹’,幼时为‘笋’;人也如此,老者称‘叟’,幼时为‘童’;就拿和大人来说吧……”

和珅说:“我这称呼上,有什么不一样啊?”

“您现在称‘中堂’,小时候不是叫‘蜡头’吗?!”

“嗐!你提这个干吗呀?”

乾隆一听,也乐了。好,往里走吧,仨人来到方壶胜境。当间儿是“蓬莱仙阁”,东西陪衬“风”、“月”二楼。看过以后,乾隆带着刘墉、和珅进到蓬莱仙阁。命太监取来文房四宝。

有人问了,什么是文房四宝啊?

就是湖笔、徽墨、端砚、宣纸。太监研好墨,铺上纸。刘墉抖精神、挥铁腕,唰唰唰唰!四个大字“听风观月”,写完了。这是大字,三尺见方,一张纸写一个,单字儿。

乾隆一看,嘿!果然名不虚传,写得不错,笔力浑厚,行若游龙,好!

和珅在旁边儿,嗯……单字儿……瞧出空子来了,忙说:

“启奏万岁,奴才讨旨。”

“你讨什么旨啊?”

“刘中堂既呈献墨宝,奴才愿亲临监工。”

“好,速选能工巧匠刻字制匾。”

“嗻!”

和珅拿着“字”走啦。随即传来工匠,当场制匾。刘墉写好的四个字,是单字儿啊。工匠往匾上一铺:观、月、听、风。和珅说了:

“哎哎,把‘月’和‘风’,换过来!”

“啊?换过来?跟中堂回,换过来就成了‘观风’‘听月’啦,没讲儿啊。”

“多嘴!我叫你换,你就换,出了漏子,到时候有我哪!”

工匠心说,有你呀,到时候可就没我啦!

“别愣着啦,快干,误了时辰,拿你是问。刻!”

“哎,刻!”

和珅心说,行啦。“观风”,“听月”。我看你这“风”怎么“观”,“月”怎么“听”。到时候讲不上来,皇上一生气,我再加点儿言,哼!叫你罗锅儿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嘿,您瞧和珅这招儿多损!

和珅那儿忙着制匾,乾隆跟刘墉也没闲着,他俩干什么呢?在蓬莱仙阁顶上观望圆明园的风景哪。红墙、金瓦、绿树、碧池、白云、蓝天。嗬,那个美,简直没地方找去。远看“课农轩”、“耕云堂”,就跟乡村一样,酒肆的旌旗,随风摆动;湖中的小舟,扬帆行驶;岸边的麦田,颠簸起舞……。正巧,飞来一群仙鹤,落在湖边儿,其中有一只啊,是洁白如玉,头顶丹红,单腿儿独立站在水边儿上。乾隆问了:

“刘墉,你看,仙鹤为何一腿直立,一腿蜷起来呢?”

刘墉心说,这你也问我!

“万岁,仙鹤就得一条腿站着,一条腿蜷起来。”

“为什么呢?”

“您想啊,它要两条腿都蜷起来……就趴下啦!”

乾隆一听,嗐,这不废话吗?!得了,咱们也别观景了,下去吧。
来到外边儿一看,“风”、“月”二楼,匾已高悬。哎,就这么快,刻好都挂上了,用黄绫子蒙着哪。乾隆当即传旨:宣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尚书、待郎……,前来圆明园方壶胜境观匾。乾隆的三个兄弟,七王、八王、九王,三位亲王也来了。文武官员到齐了,乾隆命太监揭掉匾上的黄绫子。等一看上边儿的字儿——“观风听月”。

“嗯?!”

当时龙颜大怒,把脸往下一撂,那模样真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

文武百官全愣住啦,这心“呼”的一下子都提到嗓子眼儿啦!

三位亲王中的九王爷是个大胖子,性如烈火,脾气暴躁,急性子。他问上了:

“哎,七哥!怎么写成‘观风’‘听月’啦?”

“不清楚。”

“私自更改楼名,有掉头之罪呀!”

“说的是哪。”

“你说,他干吗这么写呀?”

“哎……我哪儿知道啊?!”

和珅一瞅皇上的脸色和文武百官的神态,嗯……成啦,是火候啦。走过来冲刘墉双手一抱拳,跟着一阵奸笑:

“嘿嘿嘿嘿……”

刘墉心说,要咬人是怎么着?!

“啊,在下学疏才浅,难解‘观风’‘听月’之意,不知刘中堂肯赐教否?”

呦!他还转上啦!

刘墉一看和珅这劲头儿就明白了。噢,“字”你给我换个儿啦,还当面挤兑我,嗬!真够辣的啊?又一想,得回答他呀。可这风怎么“观”哪,月亮怎么“听”啊……。脑子里琢磨着,嘴里跟和珅应付着:

“啊,你问‘观风’、‘听月’呀……这……观风——听月,观风——听月,观风——听月……(京剧韵白)唉,有了!”

和珅一听,你要开戏是怎么着?!

刘墉突然把刚才在蓬莱仙阁顶上,观望的景致想起来了。哎,他有词儿啦。说:

“和中堂,这‘观风’、‘听月’,您不明白?”

“啊,这风怎么‘观’呢?看不见哪?”

“好,我作一首《观风》诗,哎,你就看见‘风’了。”

“我不信。”

“那你听着——

观风楼上倚栏杆,
且见旌旗上下翻,
远望麦浪如潮涌,
扁舟帆起箭离弦。

和中堂,您看见‘风’了没有?”

和珅说:“看见了,看见了!”

嗯,这“风”还真看见了——“观风”。可这“听月”哪,月亮——我看你刘墉怎么“听”!

“啊,刘中堂,‘观风’是有了,那么‘听月’呢?”

嗬!盯得还挺紧!

文武百官刚把心放下,听和珅这么一问,“呼!”又都把心提起来啦!

刘墉一乐,说:

“我再作一首《听月》诗

听月楼高接太空,
忽闻嫦娥笑语声,
吴刚伐桂金斧响,
玉兔捣药杵臼鸣。”

文武百官一听,嘿,这诗太绝啦。历代传颂曹子建七步成章,那算什么呀,走七步才作一首诗,你看刘墉,没动地方,连作两首!真是奇才呀!个个心中称赞,人人暗挑大拇指——“好!”

怎么全暗中称赞呢?是啊,在皇上面前,不能喊出声来呀。要可嗓门儿喊,麻烦啦。

(大声地)“好——”

哎,那是到戏院子啦!

和珅听完刘墉这两首诗一琢磨,哎,还真问不住他!再瞅乾隆一直绷着脸没言语,嗯,干脆,我煽惑一下皇上吧。

“万岁,奴才记得,二楼早已定为‘听风’、‘观月’。现刘墉自作主张,更改楼名,违背圣意,实属欺君……”

刘墉没等和珅说完就接过来了:

“和中堂。当今我主乃有道明君,洪福齐天、才智过人,体察到圆明园乃天下奇观,皇家园林应标新立异,特传秘旨,更改楼名,为‘观风’‘听月’。万岁,您说是吧?”

乾隆让刘墉这番话都给捧晕啦,一琢磨:刘墉说我是有道明君、才智过人,哎,我得顺着他说呀,当既一点头:

“对,更改楼名,‘观风’、‘听月’,正是朕意!”

和珅一听,哎,你亏心不亏心哪?!



五、当街拜客





“风”、“月”二楼的匾,为什么太后传懿旨,刘墉就写了呢?因为呀刘墉是太后的干儿子。御儿干殿下,敕封三千岁,见官大一级。就是说,甭管对方那官儿多大,只要刘墉见着,哎,就比他大一级!“见官大一级”。

有人问了,太后怎么“封”上他啦?

其实也没别的原因,就是俩字儿——巧劲儿!

是这么回事。在刘墉十岁那年。有一天,他从灯市口路过。哎,正赶上太后去二郎庙降香。太后什么神都不信,就信二郎神。就是《西游记》里,长着三只眼的杨戬、杨二郎嘛。为什么呢?她琢磨了,别的神仙都两只眼,唯独二郎神三只眼。嗯,多一只眼,不是看得清楚嘛!

嗐!

太后出来有銮驾呀,仪仗。旗罗伞盖,金瓜钺斧,护卫着。可巧,一阵大风,哎,把刘墉戴的草帽刮飞啦。也不知怎么那么寸,正落仪仗的旗杆顶儿上了。旗杆上挂个草帽,不好看哪,知道的是风刮上去的,不知道还以为给卖草帽的作“广告”哪!

这下麻烦啦。怎么?旗杆戴草帽儿——这叫“失仪之罪”。按律当斩。哎,那年月就这么王道!谁让你不把帽子戴住了呢,帽子刮飞啦,脑袋也得跟着搬家!

打旗的护卫姓“田”。一瞧,哟,旗杆上怎么顶个草帽儿啊?就说了:

“哼,二郎神不灵验哪!”

旁边儿那护卫姓“王”,问了:

“怎么见得呢?”

“你想啊,二郎神应当保佑降香的呀,这可倒好,刚走半道儿,就旗杆戴草帽——细高挑儿啦!”

这时候,刘墉在路边儿上搭碴儿了:

“不是二郎神不灵验,这不是香钱还没送到哪吗!”

嘿!王护卫扭头一看:

“嗬,这小孩儿够聪明的!”

田护卫把嘴一撇:

“哼,别看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没准儿是笨蛋!”

刘墉冲他一翻眼珠儿:

“照这么说,你小时一定聪明了。”

“那当然了……噢,我现在是笨蛋哪!哎……你这孩子,这是怎么说话哪,这是?”

刘墉想要草帽,打旗儿的护卫不给。这么一乱,惊动太后啦。把刘墉叫到跟前一问:

“你姓什么呀?今年多大啦?”

刘墉跪爬半步:“草民乃刘统勋之子,名唤刘墉,今年十岁。”

太后一听,刘统勋之子,忠臣的后代,是非常喜爱。一想,嗯,我试试他的机智。随传懿旨——不准将旗杆放倒,也不准蹬梯踩物,让刘墉把草帽儿取下来。

这旗杆一丈多高哪。不准搬梯子,还不让放倒了,这草帽怎么取呀?田护卫高兴了:

“哼,这回该他受‘治’啦。我看哪,取不下来。”

王护卫说:“唉,这孩子脑筋快,有主意,准能取下来。”

“什么?他要把草帽取下来,我这姓横过来念!”

“要这么说,他取不下来,我这姓倒过来念!”

他俩一个姓“田”,一个姓“王”,姓田的把姓横过来念,姓王的把姓倒过来念……。哎,合着跟没说一样!

刘墉四外一踅磨,见路边儿有口井,嗯?来主意啦。他把旗杆顺到井里,等顺到顶儿,哎,把草帽拿下来了。

太后一看,嘿!这孩子太聪明啦!当即赐念珠一挂,还亲手给他带脖子上啦。得!刘墉这脖子算保了险啦。要不怎么后来管他叫“铁脖子刘墉”呢,哎,就打这儿来的!

这回惊驾惊着啦,太后不但认刘墉当干儿子,后来还封他为三千岁,见官大一级。

您瞧,这风一刮草帽儿,给刘墉带来多大福份!

现如今哪,刘墉是中堂,和珅也是中堂。可论学问和珅比刘墉差远啦。刘墉是两榜进士出身,州、城、府、道,全做了。后来才入阁,这叫“科班儿”出身。和珅呢?原来是御前侍卫,打“气死风灯”的,外号儿蜡头儿!您就知道他有多大学问了。别看他没多大学问,可有一样别人比不了的特长。什么呀?专门能阿谀奉承。俗话儿说,就是会拍马屁!凭着这手儿——深得乾隆宠爱,也把他提拔上来啦。要论资格、按学问,他做不了那么大的官儿。可在那年头,只要皇上喜欢就行。官职升降全在皇上一句话。皇上喜欢谁,谁就升官儿。喜欢和珅,一年的功夫就从御前侍卫升到兵部尚书,一年连升九级。要烦恶谁,谁该倒霉啦。就拿统帅满汉八旗的大将军——年羹尧来说吧,一夜连降十八级。头天晚上还大将军哪,天亮您再瞧,改御马圈溜马去啦!

反正,皇上喜欢谁,谁走运。和珅走的这步“运”,叫做“上人见喜,官星发旺”。

和珅没什么学问,就凭得宠,也做了中堂了。可刘墉这个中堂还有个见官大一级哪,这么一来,就超过和珅了。和珅哪,心里老觉着不痛快,总在乾隆耳朵边儿上嘀咕。乾隆琢磨了:这怎么办呢?哎,有啦。你刘墉不是见官大一级吗?我呀,给你找个“婆婆”,让人管着你!

这天在金殿上,乾隆就说了:

“刘墉,你书写‘观风’‘听月’,并配诗两首,太后实为高兴,特命朕加封于你,怎奈你官至极品,无法再封……”

你这官儿到家了,都见官大一级了,还怎么封呢。

“……这么办吧,现在朕加封你为八旗副都统,赏戴双眼花翎!”

有人问了:封个八旗副都统,干吗费这么大劲哪?

按清朝的制度,是“汉不纳宫,满不点元”,汉族人不进宫选嫔妃、满族人不点状元。还有汉官不能封都统。都统是掌管军队的,让汉人当都统,皇上不放心。刘墉是汉官哪,这回封他八旗副都统,可以说是破例啦。表面儿上,这是多大荣耀啊!私下里,乾隆心里明白,和珅是八旗正都统,刘墉你是八旗副都统,你是副的,你不是见官大一级吗?这回见着和珅,你大不了啦!

哎,您瞧皇上这点儿心眼儿!

刘墉回到家,是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儿。我是见官大一级呀。这回倒好,给我找个“婆婆”。他是正的,我是副的,等明儿他再见着我,那鼻子眼儿还不朝着天!不行,得想个主意治治和珅,想个什么主意呢?

有人说了,刘墉想主意治和珅,是不是他这人度量太小啦?

哎,您可别误解,不是这么回事儿。正的、副的,刘墉不在乎。主要是和珅这个人哪,行为太可恶啦!他依仗官威,欺压群僚,祸害百姓……。就拿每天下朝来说吧,不直接回府,故意的要在北京四、九城转一圈儿。明面儿上,他是九门提督哇,得巡察防卫呀。其实呢?就是成心摆谱儿、抖威风!比他职位小的官儿,在大街上遇见他,都得在路旁边儿下轿恭候,大礼参拜。哎,他要的就是这个“份儿”。

和珅下朝了,往轿子里一坐,前边儿铜锣开道。这“开道锣”打多少下,也分品级。打七下儿的是知县;打九下儿的是知府;打十三下儿是道台;打二十五下儿是巡抚;打三十二下儿是王爷;要是打起来没完的,那……那是耍猴儿的!

最前头是个净街的,手里拿着皮鞭子,啪!啪!左右一抽,嘴里喊上啦:

“车马停蹄,行人止步,闲散人等,闪开大路,家家关门,处处闭户,如有违犯,定打不误!”

您听多厉害?!

和珅这么一净街、一摆谱不要紧,后门桥那一带摆饭摊儿的,算倒了霉啦!怎么?他老从那儿走哇。冬天还好点儿,夏景天儿麻烦啦,早晨预备好了的包子、稀饭,想卖俩钱儿养家度日。和珅过来一净街,全得收摊儿关门儿。赶紧过去还好,再遇着个官儿,当街一见礼,俩人一麻烦,等和珅把谱儿摆够了,他走了,再想卖呀,别卖啦!怎么?包子也臭了,稀饭也馊啦!

再说刘墉想好了治和珅的主意。他来到后门桥儿,找着摆饭摊儿的,说了:

“我听说,你一锅稀饭都馊啦?”

卖饭的赶紧跪下了:

“中堂大人,我三屉包子,一锅稀饭,全完了。”

“噢,起来,起来。不要紧,那锅馊稀饭我要啦。”

卖饭的一听,愣住啦:

“大人,您要啦?”

“啊。张成,给他拿二十两银子。”

张成也纳闷儿啊。我们中堂什么毛病啊?花二十两银子买锅馊稀饭?!拿银子吧。把二十两银子递过去。卖饭的不信哪,好稀饭也值不了二十两啊。大概我是做梦吧?哎!我听人说呀,是梦不是梦,咬咬手指头就知道了。一咬不疼,那是做梦;一咬,觉出疼来了,那是真事儿。嗯,我得咬咬试试,把手指头往嘴里一搁。你倒慢着点儿啊。铆足了劲儿,“吭哧”就一口。

“嗬!真疼!”

哎,那能不疼吗?!谁让你咬来着!

卖饭的也顾不上疼了,咕咚又跪下了:

“中堂大人,您老真是救命恩人哪……”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快起来。张成、刘安!”

张成、刘安赶紧过来了:

“伺候中堂。”

刘墉说:“你们俩去看看,那稀饭‘馊’成什么样儿啦!”

“嗻。”

张成、刘安过去一闻:嗬!这股味儿熏脑浆子。

“中堂,这味儿可够冲的啦。”

刘墉说了一句话,把张成、刘安全闹糊涂了。

“嗯,这我就放心了,二十两银子总算没白花!”

张成、刘安心说:啊,还没白花哪?

“你们俩也别闲着,把那馊稀饭泼到甬路上去。”

“泼……中堂,那味儿要散开,就更大了。”

“啊,就要那馊味儿。”

“要……要那馊味儿?中堂,您这是干什么呀?”

“少说废话,让你们泼就泼,待会儿再把甬路打扫干净喽。”

张成、刘安一听,一会儿泼,一会儿扫,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刘墉一看,他俩站那儿啦,着急啦:

“哎,等会儿和珅就过来了,还愣着干嘛,快点儿干哪,泼!”

“哎,泼!”

馊稀饭全泼甬路上了。一会儿功夫,后门桥那一溜儿,是怪味刺鼻,又酸又臭啊。正巧,刮阵小风,刘墉在上风头儿一站,等上和珅啦。功夫不大,哎,和珅来了。他正好是顺风儿,一股又酸又臭的怪味儿,猛往轿子里灌,呛得和珅直咳嗽。

“和喜,怎么这么大味儿啊?”

“回中堂的话,大概……大概是后门桥底下,淤泥气味吧。”

“嗯,那……往后别走这股道啦。”

“嗻,绕道!不走这儿啦。”

摆饭摊儿的一听,高兴了。嘿!好。你往后不走这儿啦,我们也省得关门儿收摊儿啦。

和珅的轿子刚要抹头,就听有人喊上啦:

“刘中堂在此恭候——和大人!”

和珅探头一看,刘墉在道边儿上站着呢。他心里这个美呀。嗯,你刘墉不是见官大一级吗,这回大不了啦吧?我是正都统,你是副都统,道上遇见了,你得下轿恭候,给我施礼。

“落轿。”

和珅从轿子里一出来,刘墉就迎上去了,说:

“和中堂吉祥如意,待我大礼参拜!”

说完,一撩补褂,那意思是要跪下磕头。和珅一想,他要跪下磕头,我得往起搀他呀,怎么搀哪?也得跪下一条腿呀。和珅说:

“唉,不必如此……”

说着话,和珅跪下了。用手一搀,没搀着。就听刘墉说:

“中堂免礼!”

和珅抬头一看,“噢,我给他跪下啦!”




六、替兵讨赏





刘墉诓了和珅一跪,回家睡觉去了。晚上睡醒一觉,又琢磨上啦:你和珅不是爱亮“份儿”吗?我叫你亮!这一次还不行,还得再想个主意。哎,对,我就这么办。

第二天早朝,刘墉往品极台前一跪:

“臣,刘墉见驾,参见吾皇万岁。”

乾隆说:“刘爱卿,有何奏章?”

“启奏万岁,臣上朝之时,走在街市之上,见八旗兵丁甚苦,食不充饥、衣不遮体,请我主万岁,圣明裁决。

那意思是:您给想个主意,救济救济八旗兵丁。

乾隆一听,嗯?心说:不对呀!我封你八旗副都统,就是让和珅管着你呀,省得你见官大一级了。怎么?刚当上副都统,就给八旗兵丁讨赏来啦?就算八旗兵丁真这么苦,你也得跟和珅商量商量啊,你一个来,算怎么回事啊?夺权!多事!好,我再问问:

“刘爱卿,听你之言,是为八旗兵丁讨赏吗?”

乾隆心想,我问完了你要顺口答音,说:“正是”。就打你个“多事”“夺权”。多事、夺权怎么样?降级罚俸!

要换别人,准得顺口答音说“正是”,那刘墉多机灵啊,一听就明白了。等乾隆问完了,刘墉说:

“启奏万岁,臣并非给八旗兵丁讨赏。”

“并非讨赏?那你说这话干什么呀?”

“为得是江山社稷,恐怕我主江山不牢,社稷不稳。”

乾隆当时就火了:

“胡说!我大清江山定鼎以来,各国是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版图也不在元朝忽必烈之下,我大清怎么会江山不牢,社稷不稳哪,啊?”

“万岁,您说得不错。可如今八旗兵丁食不充饥,衣不遮体,吃不饱、穿不暖。那外国使臣来到中国,一看我大清兵丁这样的苦,必然军心涣散,不堪一击。他们会生侵略之心,挑起战端,犯我疆土,残害百姓啊;如若让八旗兵丁,穿暖了,吃饱了,每日抡刀舞剑,以壮国威,外国使臣看后怎敢轻视中华?臣实为您的江山社稷着想啊。”

乾隆一听,嘿!他还真有的说呀?!明明他来讨赏,还说是为我好,怕我的江山不牢,社稷不稳。话又说回来了,八旗兵丁要衣冠齐整,吃饱喝足,也确实有好处。

“好,既然如此,看在你的面子上,赐给八旗兵丁两个月恩赏,下殿去吧。”

“谢主隆恩。”

可刘墉不走,又说上了:

“万岁,臣还有本奏。臣乃八旗副都统,想那和珅是八旗正都统。八旗兵丁食不充饥,衣不遮体,正都统他能不知道吗?为什么他不上殿讨赏呢?常此下去,岂不是有意官逼民反吗?”

皇上一听,哎,对呀!和珅这东西太可恶了,你是正都统不来讨赏,让刘墉这个副都统来讨赏,嗯?!

“刘墉你下殿去吧,宣和珅上殿!”

刘墉走了,把和珅叫来了,乾隆是狠狠地把他训斥了一顿。

哎,您说和珅挨这顿训多窝心!

刘墉下殿之后,干什么去了?回家睡大觉去了。把赏讨下来了,他没事儿啦。和珅呢?可忙上啦,到户部领银子,点花名册,发放军晌,这是正都统的事儿,他得顶着呀!刘墉睡觉去了,和珅忙得一天一宿没睡!

赶到第二天,刘墉来到品级台前一跪,又说上了:

“臣,刘墉见驾,参见吾皇万岁。”

乾隆说:“刘爱卿,有何奏章?”

刘墉哪,真拉得下脸来。还是昨儿那一套:

“启奏万岁,臣上朝之时,走在街市之上,见八旗兵丁甚苦,食不充饥,衣不遮体,请我主圣明裁决!”

皇上一听,怎么又是这一套哇?你昨儿不是来了一回啦吗?我要再一问他,他又告诉我了——为大清的江山社稷,恐怕江山不牢,社稷不稳。麻烦半天还得依着他。得了,有再一、再二,他不能再三。对。

“好,好,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再赏八旗兵丁,两个月的恩赏,下殿去吧!”

“谢主隆恩。”

刘墉下殿又回家睡觉去啦。和珅接碴儿忙活,户部领银子,点花名册,发放军饷,又一天一宿没睡!和珅光受累还不算哪,还得挨骂。怎么挨骂呀?点花名册领银子的时候,兵丁跟兵丁就说了:

“哎,我说,你瞧咱们这头儿。”

“哪个头儿啊?”

“蜡头儿啊!”

“噢,和珅哪!”

嘿!和珅正巧站他们身后头,他俩也没看见。和珅心里这个气呀,堂堂的八旗正都统,背地里竟有人敢叫我外号儿!刚要发作,一想别忙,听听他们还说什么。

“哎,蜡头儿怎么啦?”

“怎么啦?这个八旗正都统让他当,咱们算倒了霉啦。你看刘中堂多好,人家刚当上八旗副都统,就给咱们讨下四个月的银子来,你说,和珅算干什么吃的?多可恨哪,这个蜡头儿,还是打‘气死风灯’去吧!”

和珅一听,嘿,我这骂挨得多窝心哪!噢,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哪,不年不节,皇上赏什么银子呢。赶情是罗锅儿的毛病。好哇,你个刘罗锅儿呀,你去讨赏也得跟我说一声呀,你买好儿也不要紧,让我受累,受累也没关系,挨说,挨说还不算,背地里还得挨骂!我怎么那么倒霉呀?!行啦,咱们明儿见着再说!

到了第三天早朝,和珅早早就在朝房等上啦。怎么?他怕刘墉再上殿奏一本哪!等着等着刘墉来了。和珅过来一点头儿:

“啊,刘中堂,早啊?”

“啊,不,今儿您早。”

“刘中堂,我想跟您谈点儿事情,行吗?”

“噢……和中堂,有什么事您请说吧。”

“这个……,我可并不是说我是正都统,您是副都统,看不起您,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您要想给八旗兵丁讨赏,您可以跟我商量商量,研究研究。咱们俩人儿一块儿上殿讨赏去,多好啊。这样呢,我就省得挨骂啦。我让八旗兵丁骂了一通儿,说我不管事;您这儿呢,落个好人儿。话又说回来了,我和珅也不是不管八旗兵丁啊,到了时候我就该讨赏啦。什么时候啊?每年“冬至”。这天,皇上得去天坛祭天,这时候,皇上头一个穿貂褂。然后,文武百官第二天也跟着穿貂褂。“冬至”天儿冷了嘛。皇上从天坛回来,我给八旗兵丁讨赏。皇上穿暖和了,八旗兵丁怎么办呢?这时候再讨赏,我是不管吗?如今,您先讨了,等到冬至,我还讨不讨?你说,啊?!”

要搁别人,让这片话就给问住了。刘墉可不是这种人。要想把刘墉问住,太难了。他不听这套啊。

“哎,和中堂,我也没说您不管哪!您的意思哪,是说等冬至那天再讨?”

“啊,对啦,到冬至那天我讨赏,都多讨。你这两回才讨了四个月的,这怎么算哪!”

“和中堂,听您这话音儿,我讨赏,讨少啦?”

“那,当然不多呀!”

“要到冬至那天,您讨,能讨下多少来呀?”

“我?我讨,我都给八旗兵丁……讨半年的恩赏。”

其实啊,和珅这叫吹大话。从来没讨过半年的,没这个规矩。每年冬至那天,讨一个双饷,俩月的,一年就那么一回。如今哪,刘墉已经讨了四个月的了,就比过去多了。和珅故意拿大话吓唬刘墉,说讨半年的。

“和中堂,那不要紧,我跟您这么说吧,看见没有,昨天我给八旗兵丁讨的俩月赏,不算。前天,我讨得那俩月赏,也白饶。除去这四个月之外,今天上殿,我再给八旗兵丁讨半年的赏,您看行吗?”

和珅一听:“啊?!”。心说,刘罗锅儿呀,刘罗锅儿,你可要倒霉呀。我这是“阴”你哪。哪儿有给半年的时候啊。你讨下这四个月的赏,还指不定怎么说的哪。把皇上绕里头啦。再去讨半年的,哼,行了,皇上一生气,到时候打你个多事,就够你喝一壶的啦。这么办,我呀,再拿话“将”他一下子。

“刘中堂,好!我赞成你。怎么着,昨天前天讨的赏都不算?今天你要是上殿,再给八旗兵丁讨下半年的赏来,我和珅呢,半年做官不要俸禄,算给皇上家扛长活,光吃饭,不要工钱,咱把这半年俸禄跟您讨下来的赏,一块儿给八旗兵丁,您看怎么样?”

刘墉一听,说:

“行啊。可以!”

“话可这么说,刘中堂,您要讨不下来半年的呢?”

“讨不下来?讨不下来,我刘墉半年不要俸禄,把我这个钱赏给八旗兵丁,行了吧?”

“既然这样,咱们击掌得了。”

“来!哎……,可这么着,我讨半年的,和中堂您半年不要俸禄;那比如说,我要讨下一年的赏来,您又该如何呢?”

啊?嘿!斗气儿啊?!和珅心说:什么?讨一年的?半年你也讨不下来!还讨一年的哪?倒霉不倒到家,你是不死心哪!

“什么,讨一年的赏?你讨一年的赏,我和珅一年不要俸禄!”

“好,讨不了一年赏,我刘墉一年不要俸禄!”

“对!”

俩人儿打赌击掌。刚击完掌,就听奏事处那儿喊上啦:

“圣上传旨,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朝散,请驾还宫啊!”

“臣,刘墉有本。”

皇上一听,得,他又来啦!

“宣刘墉随旨上殿。”

刘墉来到品级台前,往那儿一跪:

“臣,刘墉见驾,参见吾皇万岁。”

乾隆这个气呀!可又不能不问:

“刘墉,今见朕当,又有何奏章啊?”

这刘墉,不嫌贫,也不嫌俗。说:

“启奏万岁,臣上朝之时,走在街市之上,见八旗兵丁甚苦,食不充饥……”

皇上说:

“行了,行了,行了,甭往下说了。又是你看见八旗兵丁甚苦,食不充饥,衣不遮体,请我主圣明裁决呀?又这套词儿啊?我都会啦,你贫不贫哪?!”

象这样,皇上应当这么说就好了。刘墉,你已经给八旗兵丁讨了四个月的赏啦,再讨我也不给了,下殿去吧!——哎,把他轰下去就完了。可乾隆没这么办,要跟他说道说道。这不是倒霉催的吗!跟他说你说得过吗?说着说着就绕到里头啦!乾隆还非要说:

“刘墉,朕不是不给你面子,你想一想,你刚当上八旗副都统,就连着三天来讨赏。就这三天,你给八旗兵丁讨了多少赏啦?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的。多咱为止呢?前天来了,我给俩月赏;昨天来了,我又给俩月赏;今天来了,我再给俩月赏。难道说,我得给八旗兵丁半年的赏吗?啊?!”

“谢主隆恩!”

跟着刘墉就磕头。乾隆一瞧,哎,哎,这“恩”谢得怎么这么快呀。

“刘墉,你谢什么恩哪?”

“谢万岁您说赏给八旗兵丁半年银子。”

“啊?我多咱说的?”

“您不是刚说的吗!”

“刚说的,我刚怎么说的?”

“您不是说嘛,前天给俩月的,昨天又给俩月的,今天再给俩月的,就得给半年的赏啦;这不是您赏给八旗兵丁半年的赏吗?!”

“嗐!我这是打个比方,说着玩儿的!”

“万岁,君无戏言,您说着玩儿不行;您说话不能不算,如果您说话不算,那明儿我们说话全不算!”

皇上说:“算!算!好嘛,不算,明儿我说什么,不算什么,那还行。”

算是算啦,半年银子可没啦!

“好,依着你,半年就半年。”

“谢主隆恩。”

“哎,你又谢什么恩哪?”

“谢万岁赏给八旗兵丁一年的银子!”

“啊?我多咱说赏一年的了?”

“您说:依着你,半年就半年……”

“是啊,半年就半年。”

“半年就半年,半年再就合上半年,万岁,俩半年是多少啊?”

皇上说:“俩半年是一年哪。”

“谢主隆恩!”

哎,更磁实啦!

“行,行,一年就……”

皇上没敢往下说,怎么?一年就一年,那……就二年啦!

刚说半截儿,一琢磨不对劲儿,又咽回去啦。

“一年就……你下殿去吧!”

哎,把刘墉给轰下去啦!




七、万蚁庆寿





刘墉下殿了。来到朝房见着和珅。

“和中堂,我可给八旗兵丁讨下一年的赏来,您怎么办哪?”

和珅说:“那什么……我……这个……我白干一年吧!”

没法子,不能说了不算哪,哎,一年的俸禄全搭里头啦。

和珅坐着轿子往家走,是越琢磨越别扭。好你个刘罗锅儿,可真够嘎咕的啊,到底让你把我绕里头啦。一年俸禄没了是小啊,还挨了皇上三顿数落!招惹龙颜不悦,得想个主意找补回来呀……。哎,再过半个月,就是“万岁节”啦。万岁节是皇上过生日。今年的万岁节非比往年,怎么?今年是乾隆六十大寿哇,所以,特别隆重。要在圆明园的方壶胜境举行“庆寿大典”。这机会,我可得来一手儿新鲜的。只要皇上一高兴,不但不怪我了,还准能得些个赏赐。嗯,那可就连本儿带利儿全捞回来啦!弄手儿什么呢?这个……急得和珅直拍太阳穴:

“这这这这……”

那位说了,干嘛拍这儿啊?(指太阳穴)

因为人哪,这个地方(指太阳穴)有块儿“灵觉骨”,什么事儿为难憋住了,一拍就能想出主意来。您看戏台上,都这样——

(京剧道白)“哎呀!这便如何是好?这这这这……(拍太阳穴)唉,有了!”

哎,想出主意来啦!是不是都拍这儿?(指太阳穴)如果拍别处,您看着就别扭啦。

(京剧道白)“哎呀,这便如何是好?哇哇哇哇……”(拍嘴打哇哇状)

得,这成傻小子啦!

和珅想不出主意,正着急哪,听见前边儿的开道锣,“咣!咣!咣!”一劲儿响,心里更烦啦:

“和喜,传我的话。住锣,别敲了,净街的也别喊啦。吵得脑仁儿疼。”

“嗻!”开道锣不响了,净街的也不喊了,这下倒麻烦了。怎么?有人把路给挡住
了。干吗的?是个算卦的。在甬路边儿上拉了个场子,围着一圈子人,他站在当间儿正卖弄生意口哪。

(方言,下同)“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那位爷问了:你是作嘛
的?……”

其实没人问,是他自己问的!

“我呀,算卦的,黄鸟儿叼签儿算灵卦……”

他托起个鸟儿笼子,把笼门儿打开;地上哪,摆着三十六张纸签儿。就见笼儿里这黄鸟儿,突儿
……飞到地上,叼出一张签儿。然后,突儿……又飞进笼儿里啦。

“诸位看见没有?我这黄鸟儿是神鸟儿,它会叼签儿,我来算卦,能算出——这位老兄当地家,
这位老兄当在外,这位老兄应当做买卖。哎呀!这位老兄‘印堂’发暗,应当遭一场官司,可是
有贵人相助,已经给你拨置过去了。大概其至今,你还不知道吧?”

别说那位不知道,连他也不知道!

围着看热闹的人净顾听他白话了,等和珅的轿子都到前儿了才发现。哎呀,可了不得啦!九门提督来啦,快跑!人群哗啦一散,把算卦的闪中间儿啦。净街的抡起鞭子刚要抽和珅一看他这鸟儿,脑子忽然一动,嗯,来主意啦。在轿子里发话了:

“且慢,连人带鸟儿一齐押解回府。”

“嗻。”

等回到中堂府,和珅仔细一看这个人,是:皮粗脸皱,小辫儿发锈,骨里抽肉,又干又瘦!

嗬!瘦得没法儿再瘦啦。和珅一拍案子,“你是干什么的?嗯?!”

算卦的吓坏了,心突突乱蹦啊:

“跟爷回,我是这个……黄鸟儿叼签儿……算卦的……”

“噢,黄鸟儿叼签儿,你把这鸟儿放出来我看看。”

算卦的把笼门儿一打,鸟儿突儿……飞出来啦。每回呀,地上搁着三十六张纸签儿哪,落在上头叼出一张纸来,就算完成“任务”啦。这回鸟儿出来飞了三圈儿,任嘛儿没找见,纳闷儿啦。嗯,没事儿,让我出来干吗呀?得了,我还是回笼儿忍着吧。哎,又飞进笼里啦。

和珅一看,乐了:

“哈哈哈哈……”

和珅一乐,算卦的心里踏实了。行啦,这场祸算躲过去了。没想到,和珅乐完,一绷脸儿:

“大胆!聚众阻路,你可知罪?”

算卦的吓得一哆嗦,心说:您怎么没准脾气呀?赶紧说:

“不知中堂驾到,多有冒犯,小人该死!”

“嗯,你是认打呀?还是认罚呀?”

“认打怎么说呀?”

“认打——打你八十门栓!”

“啊?八十门栓。别价!小人太瘦,瘦子格不住八十门栓。”

哎,胖子也格不住八十门栓哪!

“我要认罚呢?”

“认罚好办,你给我驯鸟儿。”

“驯鸟儿?大人!您要学算卦,我把这鸟儿送您得了。”

和珅心说:我挺大的中堂,学算卦干吗呀!

“胡说!让你驯鸟儿,并非一只,要驯一群。”

“驯成什么样啊?”

“让鸟儿会飞……”

“那不用驯了,是鸟儿就会飞!”

“废话!我还不知道鸟儿会飞?!飞出去转三圈儿,再飞回笼子里去。驯好了,有赏;驯不好,鸟儿不进笼儿里待着,我把你搁笼儿里待着!”

啊?这叫什么刑法呀!

驯吧。没那么些个鸟儿啊。和珅跟着给直隶、顺天府管辖的二十四县,下了一道告示,按地亩加派”祝寿捐“。清代每年收捐两次,上半年叫“春捐”,下半年叫“秋捐”。春捐按 规定,每亩一斗。今年和珅不这样儿,为给皇上祝寿,每亩三斗,外带俩鸟儿!

啊?交“捐”有交鸟儿的吗?嗬!百姓们算倒了霉啦。入春以来,顺天府各县,阴雨连绵哪,本来就庄稼歉收,,还得一亩地外加俩鸟儿,不交还不行,简直是罪孽。哎,这都哪能儿的事呀?!

老百姓叫苦边天,怨声载道哇。这事儿是村传乡,乡传店,店传镇,镇传县。传来传去,传到北京,刘墉知道了。怎么着?交赋税、派捐款,这都明白呀,没听说过按地亩逮鸟儿的哪。和珅弄这么些个鸟儿干吗呀?刘墉细一打听,清楚啦。好啊,和珅你不是这么着吗;我呀,就这么着;我一这么着,你准那么着;等你那么着,我再这么着!哎,到底怎么着啊?待会儿您就明白啦。

剪断截说,在圆明园方壶胜境的庆寿大典开始啦!

钟鼓齐鸣,演奏“丹陛大乐”。乾隆“升座”,文武百官排班朝驾。三拜九叩,肘膝敬礼,跪起八拜,口呼万岁,念我主万寿无疆!

接着由亲王代表群臣“奉献如意”。就是把一个“碧玉如意”献给乾隆,祝愿皇上万事遂心、吉祥如意。其实啊,纯粹装着玩儿。怎么?乾隆接过来还没捂热哪,又递给亲王了,这叫“赏还如意”。献上去,赏下来,您说这不是折腾吗?哎,要得就是这劲头!

然后是“放生”。什么叫放生啊?就是把笼子打开,逮着的鸟儿全放掉,让他们逃生。积德行善。这也是蒙人哪。逮起来再放了,就积德行善啦?有那你当初别逮它好不好啊?!

哎,放生——就用上和珅驯的鸟儿啦。在“风月无边”牌坊前边儿,摆着一拉溜儿的鸟笼子。等到午时三刻,和珅上前启奏:

“请主子放生!”

乾隆用刻着“福”“寿”字儿的银盆洗了手,然后打开一个笼子。剩下的,太监全给打开啦。

那位说了,皇上怎么就打一个呀?

啊,意思到了就行啦。那么些个鸟儿笼子,都归他打开,挨个儿来,那得到几儿啊?等把鸟儿放完了,鸟儿是放生了,他可累趴下啦!

笼门儿一开,“忽啦”一声,这群鸟儿全飞出去啦。一时鸟语声喧,空中盘旋。功夫不大,就见这群鸟儿,奋展双翅,哎,又飞回来自动进笼啦。

乾隆纳闷儿啦。嗯?这些鸟儿什么毛病?怎么放了又全回来啦!

和珅一看,行啦,我这鸟儿总算没白驯,拿下来啦。忙说:

“主子皇恩浩荡,飞鸟也感恩戴德,不忍离去。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如此‘百鸟朝圣’乃吉祥佳瑞之兆。愿我主与日月同在,万寿无疆!”

嗬!乾隆这份儿高兴:

“好!好一个‘百鸟朝圣’。和珅!”

“奴才在。”

“朕将顺天府秋季赋税赏赐于你。”

“谢主隆恩!”

刘墉在旁边儿一听,差点儿没把罗锅儿气直喽!心说:噢,“秋捐”又归你啦!秋天是皇太后的寿诞哪,更得玩儿邪的啦。春捐,“百鸟朝圣”,

弄得老百姓满市逮鸟儿去。秋捐哪?再来个“万福捧寿”,那……就该逮“檐蝙蝠”啦!不行!

刚要上前启奏,和珅扬扬得意地过来了:

“寿诞佳期,有‘百鸟朝圣’,万岁龙颜喜悦,特将顺天府秋捐赐于我,不知刘中堂有何见教?”

说这话叫逗气儿。那意思是:瞧见没有,秋季赋税银子——我“奔”下来啦。别看上回白赔了一年俸禄,这回我连本儿带利全找补回来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嘿嘿,生气去吧!

嗬,这话噎嗓子啊。不行,得给他布回去。

“和中堂,飞鸟儿入笼,算什么呀,人乃万物之灵嘛。找算卦的驯鸟儿谁不会呀!”

和珅心说,噢,他全知道啦!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皇上赏我啦。哎,我呀,再气他一下子:

“刘中堂,您乃太后干儿,皇上御弟,今值万岁六十大寿,不知……有何奉献哪?”

刘墉一琢磨,嗯,你不是问嘛,行啦,该瞧我的啦。没理和珅,冲乾隆说上了:

“启奏我主万岁,‘百鸟朝圣’,不值一提。为臣奉献‘万蚁庆寿’,恭请圣驾龙目御览。”

乾隆一听,什么?万蚁庆寿?这更新鲜了:

“刘墉,何为‘万蚁庆寿’?”

“就是数万蚂蚁组成‘寿’字儿,以示庆贺。”

“噢,在什么地方哪?”

“在‘福海’之中的‘琼岛瑶台’……”

“噢,跑海里去啦!那……那怎么去看哪?”

“请我主万岁乘龙舟前往。”

“好。”

君臣同登龙舟,渡福海来到琼岛瑶台,上去一看,嗬,密密麻麻遍地都是蚂蚁,全没法儿下腿。乾隆说:

“刘墉,你让我坐船过海就为看蚂蚁呀!”

“万岁,您站远点儿,便见分晓。”

“行。”乾隆后退了十几步,还是看不清。

“刘墉……”

“请圣驾再站远点儿。”

乾隆又往后退了十几步,还不行。

“您再站远点儿。”

乾隆又往后退……

“唉,刘墉,我不能往后退了,再退……我就掉海里啦!”

“请我主万岁,登龙舟观望!”

乾隆率文武百官二次上船,划到福海中间儿,遥望琼岛瑶台。嗬!这个大“寿”字儿!足有几十丈啊。皆由蚂蚁组成,令人称奇。从字体上看出来是刘墉写的,笔力刚劲,不错。

和珅细一看,哎,瞧出毛病来啦。怎么?这“寿”字的一竖拉出有十几丈去,怎么这么长啊,这算什么体呀?嗯,行啦!就说了:

“万岁请闪龙目。蚂蚁所组之寿字,最后一竖,拖长数丈,难解其意。刘墉精通瀚墨,今帮书怪体,实属有意欺君,戏耍圣上,理应治罪!”

和珅这么一说,乾隆也看出来啦。嗯,说得有理;好你个刘罗锅儿,上回你弄四句《三字经》应付我,这回蚂蚁组字,最后一竖拉那么老长,你这是成心耍 我呀!当时把脸就沉下来啦。

文武百官一看,全替刘墉捏把汗啊!这刘墉也是,干嘛弄怪体呀,这不是自找倒霉吗?!

乾隆说:

“刘墉,‘寿’字最后一竖,怎么那么长啊?”

刘墉乐了:

“万岁,寿字拉长,理应如此。”

“啊?就该拉长喽,为什么哪?”

“这叫‘长寿’嘛!”

“长寿?!”

“哎,寿字拉长----寓意我主:吉祥如意,万年长寿!”乾隆一听,嗬!心里这个通快,美!

“万年长寿,不错,有理,好!”

刘墉说:

“万岁,既然夸好,您赏我点儿什么呢?”

“噢,夸好就得赏东西呀!”

赏什么呢?乾隆瞪了和珅一眼。心说:都是你给我找的麻烦!赏……略加思索,随即传旨:刘墉奉献“万蚁庆寿”,足显一片忠心;今将赏于和珅的顺天府秋季赋税----全部转赐刘墉!

和珅一听,“噢,合着我全给他‘奔’啦!”




八、出入生死





刘墉又赢了,乾隆把“秋捐”赏他啦。刘墉当即让顺天府发告示:体查各县阴雨连绵,秋季赋税暂免征收……。
哎,让老百姓喘口气儿。

乾隆哪,等定下神来一琢磨,明白过来啦。什么“万蚁庆寿”,纯粹蒙事啊!想当初,楚汉相争,韩信就玩儿过这手活。在乌江边上,用蜂蜜写了四个大字:“项羽自刎”。蜂蜜是甜的呀,蚂蚁闻着味儿就来了。一会儿功夫全趴下满了,蚂蚁不管写得是什么字儿,它是在上边儿吃蜂蜜。蚂蚁这么一“聚餐”,得,要项羽的命啦。怎么?项羽不知道啊。况且他这人,刚愎自用,谁的话也不听。兵败乌江,到这儿一看:项羽自刎。噢,让我自杀。这是天意呀。嗯……得了!我遵从上天的安排吧,一抻宝剑抹脖子啦。

哎,这回他倒真听话啦!

项羽死了,韩信就是拿蜂蜜写的字。你刘墉跟我也弄这手儿蜂蜜写字?和珅他那个“百鸟朝圣”还得驯鸟哪,你这个“万蚁庆寿”可倒好,弄二斤蜂蜜就打发啦。嗬!不琢磨还好点儿,越琢磨气儿越大。不行,我得把这碴儿找回来。

传刘墉、和珅进前回话。乾隆心说,我把你们俩一块儿叫来。表面儿上不偏不向,暗含着,我捧和珅,压你刘墉。看你罗锅儿有什么辙……,让你干生气,说不出来。

“啊,二位爱卿,召见你们俩不为别事,只皆因,昨夜朕偶得一兆……”

那位说了:“兆”是什么呀? 就是梦。昨夜偶得一兆,就是昨儿晚上做了个梦。说“梦”不就结了吗?不行!皇上嘛,到他这儿什么词儿都得跟老百姓有区别,梦不说梦,说兆。说“兆”也有讲儿,兆是预兆,先兆。皇上做梦叫兆,我要是做梦呢?那……那是吃多了撑的!

皇上说梦干嘛呀。他这么想,我说做个梦,又不是梦,看你刘墉怎么说。说好了,没事儿;一句话说错了,让我逮着,没别的说,先把顺天府的秋捐要回来。

嘿,您瞧他这主意!

乾隆说: “昨夜偶得一兆,见一活物,小时候四条腿,长大了两条腿,老了三条腿,朕所见该当何物?”

和珅心说,纯粹是怪物!可不敢说呀。皇上做梦,梦见个怪物,那还活得了。干脆说不知道,罪过小点儿。

“奴才,才疏学浅,难解圣兆。”

乾隆又问刘墉: “刘墉,朕兆中所见乃何物?”

刘墉一想,哼,你不用来这套,这哪儿叫什么梦啊,不是梦,是个“闷儿”——谜语。听皇上一问,他就说了:

“为臣能解。”

和珅一听,你能解?好,我看你怎么说。

刘墉说:“此乃‘人’也!‘人’——幼小爬行,如四条腿;长大之后站立行走,两条腿;老了,行动不便,手拄拐杖,尤如三条腿。”

乾隆心说,嘿!还真蒙不了他啊!

“朕夜得此兆,主何吉凶?”

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到底是什么兆头啊?

刘墉心说,什么事儿啊?纯粹吃多了撑的!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刘墉说:

“‘人’是百姓的总称,万岁夜梦百姓自幼成长直到年老力衰,可见圣上日夜为百姓操劳。今百姓入梦,乃万民敬仰之兆,主我大清江山万年永固!”

别看刘墉胡说八道,皇上听着还满顺耳。

“好,刘爱卿真是才智过人哪!”

乾隆这么一夸刘墉,和珅在旁边儿吃味儿啦。

“启奏万岁,奴才职责是防卫京师九门,故无暇弄文舞墨,猜谜解兆……”

那意思不是我没能耐,是没功夫研究谜语猜闷儿,我得防卫京师,把守九门。

有人问了,哪九门哪?

是西直门、东直门、朝阳门、阜城门、安定门、德胜门、崇文门、宣武门、正阳门。

在当时,这九座城门走九种车。西直门走“水车”,每天由玉泉山拉水进西直门,城门洞里还刻着水波纹,寓意“水”;朝阳门走“粮车”,南方的粮食从水路运到通县,然后装车进朝阳门,门洞里刻着个谷穗;阜城门走“煤车”,煤矿在京西门头沟哇,得进阜城门,门洞里也刻着个图案,是一枝梅花,代表“煤”;东直门走“砖车”,那时候,砖窑都在东直门外;崇文门走“酒车”,那阵儿卖酒都得到崇文门去上税;宣武门走“囚车”,宣武门外菜市口是刑场,门口刻着仨字儿“后悔迟”。要细一琢磨还真对,你想啊,犯人押在囚车里,一出宣武门就交待啦,再后悔可不迟了嘛!德胜门和安定门走“兵车”,发兵打仗出德胜门,收兵回来进安定门。这是借字朝音找吉利。出兵得胜了,收兵,安定了。多好啊,可也不准,有时候出德胜门……也让人家给揍回来!正阳门走“龙车”,就是皇上坐的车。皇上什么都带个“龙”字儿,坐的车叫辇,也叫“龙车”,睡的床叫“龙床”,穿的衣服叫“龙袍”,戴的帽子叫“龙冠”,眼睛叫“龙目”,耳朵……就叫耳朵!怎么?一叫“龙(聋)耳”,就什么全听不见啦!

哎,这就是九门走九车。怎么样?这些历史知识您都头回听说吧?啊!要不怎么说,常跟我在一块儿您长学问哪!

和珅一说防卫九门,哎,把乾隆提醒了,他准答得上来。嗯,刘墉就不见得知道。好!

“和珅,我来问你,北京的九座城门,哪个居中啊?”

“万岁,正阳门,俗称前门。”

“噢,那么前门每天出去多少人?进来多少人哪?”

“我……这个……”

和珅心说,这皇上怎么逮什么问什么呀!这……这我哪儿知道啊,谁也没在城门口儿数人头儿哇!嗬!连忙说:

“回禀主子,今天不能答复您,奴才得后天早朝才能回奏。”

“后天早朝?干嘛得后天哪?”

“奴才明晨派人,拿着毛笔,带着算盘,到前门城门口儿数去。进来一个人,打一个珠儿,出去一个人,划一个道。直到晚上关城。然后统计汇总就算出来了,所以后天早朝才能回奏。”

乾隆一听,心说:和珅哪和珅,别的事儿不知道,情有可原哪,怎么问九门的事儿,你也不知道哇。哼,简直太不象话啦!

用手一指:“嘟,下站!”

您说什么?噢,“嘟”是什么意思?

就是皇上骂人哪,骂人就是“嘟!”。您想啊,皇上是一国之主啊,骂人也得有规矩,不能失掉尊颜。能随便胡骂吗?一张嘴:你缺了德的,死不了的,挨千刀的,掉河里淹死不冒泡儿的!

哎,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皇上一“嘟!”,就代表生气骂人了。和珅呢,赶紧把头一低,一边儿忍着去啦。

乾隆一转脸儿,问刘墉:

“刘墉,你知道吗?”

“臣略知一二。”

和珅心说,什么?略知一二?噢,肯定他随嘴一说,反正皇上不能站前门楼子上数人去。嗯,我听听他怎么说。

乾隆问:“你既然知道,那你说,前门每天出去多少人,进来多少人呢?”

刘墉一伸手指头:“俩人儿!”

“啊?俩人儿?!”

乾隆一听,不象话呀。这北京城是帝都哇,前门又居中,每天才出入俩人儿?合算出去一个,进来一个。北京要这样,那别的州城府县出入就没人啦。这我得问问他:

“刘墉,你为何说出入就俩人儿呢?”

“万岁,我说的不是两个人,是两种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这不俩人儿吗?”

嘿,这么俩人儿啊?!

和珅心说,多新鲜哪!世界之上,男女有别,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不男不女,那是……二性子!

乾隆一琢磨,要说还是刘墉有学问,脑子快。可今天是为捧和珅哪,嗯,我还得再问问和珅:

“和珅!”

“奴才在。”

“我再问你件事儿。”

和珅一听,今天怎么这么些事儿啊?!

“我问你,大清国一年生多少人?死多少人哪?”

和珅心说,这皇上怎么什么都问哪!

“回禀主子,奴才我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知道,他……是现在……不知道,等……明年才能知道,等……我……一知道,您就……能……知道!”

乾隆一听,你这儿跟我说绕口令哪!

“噢,听你报个人数得等一年,一年之后你怎么知道呢?” 

“奴才要清查全国户口,从村庄镇店、州城府县,逐层上报,一年之后即可查明——生多少人,死多少人了。”

乾隆心说,你怎么这么不识捧啊?问什么,什么不知道!和珅哪和珅,你真是不学无术,糊里糊涂,实在可恶,八格牙路!

有人问了,这是乾隆说的吗?

不,这是我加的!

乾隆一琢磨,还是问刘墉吧:

“刘墉,你知道吗?”

刘墉说:“臣,略知一二。”

和珅气大啦。怎么我不知道的事儿他全知道哇。好,看你怎么说。

“刘墉,你说一年生、死多少人呢?”

“回奏万岁,全大清国,一年生一个人,死十二个人!”

“啊?”

乾隆心想,完啦!生一个,死十二个,生的少,死的多,大清国非亡国不可呀!

“刘墉,照此下去,岂不是没人了吗?”

刘墉说:“臣说的:一年生一个,并非就生一个人;一年死十二个,也并非死十二个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按属相说的。咱们中国自商朝以来,就用‘天干’、‘地支’记年。就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了便于记忆,又配了十二种动物,就是……”

和珅在旁边儿一听,什么?十二属相,这谁不知道哇,可该我露一手儿啦。抢着就说了:

“回禀主子,奴才知道十二属相是什么!”

乾隆高兴啦。心说,行了,只要和珅说上来,我就重赏和珅,气气刘墉!嗯,就这么办。

“和珅,你来说,子——”

“奴才知道,子乃鼠也!”

“对,往下说。”

头一个还真蒙对了,往下再一说,您听吧,就热闹了。

“子乃鼠也!子鼠。子鼠、丑猫……”

“丑猫?!”

刘墉一听,这里有猫什么事儿啊!

“和中堂,子鼠、丑牛。”

“啊,对。子鼠、丑牛,寅虎卯猫……”

“不,寅虎卯兔。”

“对,寅虎卯兔,辰龙巳猫……”

“似(巳)猫干嘛呀?不似(巳)!辰龙(巳)蛇。”

“那是午马未猫……”

“别喂(未)啦。午马未羊。”

“噢,申猴酉猫……”

“没有(酉)!申猴酉鸡。”

“对,戌狗亥猫!”

嘿,猫招谁惹谁啦?!

刘墉心说,人没害够,又憋着害猫啊!

“和中堂,戌狗亥猪。”

和珅说:“我怎么记着有猫哇!”

乾隆一听,鼻子差点儿气掉了个儿!赌气不理他了,转脸问刘墉:

“刘墉!”

“臣在。”

“怎么个一年只生一个呢?”

“臣启万岁。比方说,今年中‘马年’,无论生一千、一万、十万、百万,都属‘马’。故此说一年只生一个。”

“噢……那么。一年死十二个呢?”

“万岁您想,一年当中,什么属相的人都有死的,不管死多少,总离不开这十二个属相,所以我说一年死十二个。”

乾隆一琢磨,嗯,言之有理。可光刘墉说了不能算完哪;怎么着也得让和珅答上一个来呀。就又问上了:

“和珅!我再问你个事儿……”

和珅说:

“奴才不知道!”

“哎,我还没问哪!”




九、和珅答题






乾隆本想“撅”一下刘墉,“捧”一下和珅,没承想和珅这么不争气,问什么,什么不知道。好容易说上一个属相来,还玩儿命的跟猫干上啦。这不行啊,得给他转转面子呀。一琢磨,人的脑筋有快有慢,和珅哪,当时问不成,答不上来,得让他事先有个准备,多想想,就行了。嗯,我这么办……。

“和珅!”

“奴才在。”

“朕当这儿有个纸条儿,上边儿有几句话,你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啊,别忙,明天早朝再回奏。”

乾隆的意思是,我不让你当时回奏,你把纸条拿回去,仔细琢磨一下,要是真不明白,不会找别人商量商量吗?找别人请教一下也行啊,等到明天早朝,我再问你,让你回奏,那时候,你不就对答如流了吗。

乾隆的用意是为给和珅找个台阶转转面子。和珅真心赶忙上前叩头,把纸条儿接过来,跟刘墉俩人一块下殿了。回到府里,晚饭之后,来到书房,把纸条儿打开一看:上边写着八句话——

什么高?什么低?什么东?什么西?

什么薄?什么厚?什么肥?什么瘦?

和珅乍一看,觉得挺容易,可刚要回答……嗯?没词儿啦!越琢磨……越难。还真不好说。什么高哇?房高……不对,还有楼哪;楼高……也不对,还有塔哪;塔高……也不对;到底什么高啊?它……这……越琢磨越没辙……”

正这功夫,管家和喜进来了。和珅一看,

“哎,来!你帮我看看这八句话,怎么说。”

和喜看了半天,也说不上来。

“中堂,您先别着急,依奴才我看,这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有点儿市井人情……嗯,这事儿啊,有一个人能办。”

“噢,谁呀?”

“就是那位罗锅儿大人,刘中堂。”

“唉,不行,不行。”

“怎么?”

“他跟咱们面和心不和,劲儿大啦。现在要去求他,多丢面子啊?再说他也不管哪!”

“中堂,您绕住了。这几句话是万岁赏您的,现在哪,咱们先给他送点儿礼,拿面子拘着他,他不好意思不管,准得把这事儿给咱们办了。虽说咱们花俩钱儿,可明日早朝您一回奏,文武百官谁不冲您挑大拇哥呀!谁又能知道是刘墉告诉您的哪。您说是不是?”

和珅一想,嗯……有理。

“哎,和喜,那你说送点儿什么呢?”

“我跟他们管事的,聊过天儿,知道刘中堂得意抽关东烟,爱喝白干酒,喜欢吃烧羊肉。”

“那好,你到帐房儿领银子,张罗着去办这几样东西。”

“嗻!”

和喜赶紧打发人到阜城门外八里庄,买了两坛子上好的良乡白干儿。那年月,北京喝酒讲究喝良乡白干儿。又派人去前门外大栅栏“天蕙斋”,约了十把儿头等关东烟,自己亲自去户部街“月盛斋”烧了一只全羊。

等东西办齐了,开了份儿礼单,和喜押着礼品来到刘府。刘墉的两位管家,一个叫张成,一个叫刘安。俩人正在门房喝茶哪,就听府门外喊“回事”:

“回事!回事!”

有人问了:“回事”是怎么意思啊?

“回事”是当时官府互拜的礼节,仿佛现在喊“报告”似的。

一听有人喊“回事”,俩管家赶紧出来了,一瞧,认识。

“哟,和管家。”

和喜连忙一抱拳:

“啊,二位管家,我们中堂给刘大人送礼来了,这儿有份礼单,烦劳您二位给呈上去吧!”

刘安陪着和喜在门房儿喝茶,张成接过礼单奔书房了。

“回禀中堂,和中堂派人给您送礼来啦。”

把礼单一递。刘墉接过来一瞧,心里琢磨上了。和珅好模样的给我送哪门子礼呀?我们俩没这过往啊?嗯,一定是他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儿啦,想让我替他办一办。礼在先,人在后,只要我一收礼,随后他准来。好,我呀,先把礼收下,等会儿他来了,看什么事儿再说。

“张成!把礼收下,拿十两银子压礼盒。”

“嗻!”

张成来到门房儿,见着和喜:

“啊,和管家,我们中堂说了,给和中堂道谢!”

“好说。”

等和喜走了以后,刘墉说了:

“张成!把关东烟搓一把来,我尝尝。”

拧上一锅子,一抽,嗯,味儿不错。又叫刘安把烧全羊切一盘子,灌了一壶酒。滋溜喝了一口,嗬!真正良乡白干儿啊!再巴嗒一口肉,嗯,月盛斋的烧羊肉就是地道。正吃着呢,哎,和珅

“和中堂过府拜客!”

“有请!”

刘墉往起一站,就觉着脑袋“嗡”地一声,怎么?有点儿过量啦。勉强迎出府门,把和珅让进来,叫张成又添了份儿杯筷,俩人喝着,刘墉就问了:

“啊,和中堂,您过府有何见教啊?”

“啊……刘中堂,无事不敢打扰,我就直言吧,今日早朝,主子不是赐给我一条上谕吗,有八句话,实在是破解不开。特来求教。”

刘墉一听,嗯,怎么样,我就知道有事儿吗?不然他也不会给我送礼呀!

“噢,哪八句话哪?我看看……”

刘墉把纸条儿接过来一看:

“嗐,就这么点儿事儿,你都不知道!”

和珅心说,多新鲜哪,我要知道,挺好的烧羊肉干嘛往你这儿送啊?!

“啊,在下学疏才浅,望中堂分神。”

“好吧,我给你办一下吧。”

那么这档子事儿,刘墉办得了办不了啊?办得了。可今天不行了。为什么呢?他喝多了,晕晕糊糊。说:

“这几件事儿啊,都不是朝政,这是菜园子里的事儿……”

和珅一听,嘿!还得说人家刘墉有学问,连菜园子的事儿都知道。

“那……菜园子……什么高哇?”

“黄瓜高哇!你看,那黄瓜是上架的,架搭多高,黄瓜秧就爬多高,黄瓜高。”

“噢,那什么低呢?”

“茄子低呀!茄子秧低,不管什么茄子都头朝下长,你见过有仰着脸儿长茄子的吗?”

“嘟,没见过!哎,那什么东呢?”

“东(冬)瓜东啊,东(冬)瓜嘛。”

“什么西?”

“西瓜西呀!”

“什么薄?什么厚?”

“薄?厚?这……”

刘墉刚才回答那几句,是随嘴一说,根本没走脑子。到“薄、厚”这儿,卡住了。憋了半天,冷不丁的想起一句来,哎,有了。

“什么薄?什么厚啊?耍钱薄,喝酒厚。”

“怎么?”

“常言说,耍钱耍薄了,喝酒喝厚了嘛!”

“噢……,那什么肥?什么瘦呢?”

“它……这个……”

又没词儿啦。他俩眼往桌上踅摸,哎,看见羊尾巴油啦,拿筷子夹起来了:

“羊尾巴油肥呀!你看多肥!”

“嗯,那什么瘦呢?”

“哎呀,和中堂,您怎么绕住了,有了肥,您不会找瘦的吗?”

和珅这么一踅摸,瞅见一块羊犍子肉:

“噢,刘中堂,莫非羊犍子肉瘦?”

“哎,对,羊犍子肉瘦。瘦死羊干儿肉嘛!”

“好,多谢中堂指教,我跟您告假了。”

“哎,不必客气。”

和珅走了。刘墉也睡了,睡到三更多天,醒了。怎么?因为头天晚上白干儿酒喝多啦,嘴里叫渴,哎,给渴醒了。刘墉喝了碗水,坐那儿一琢磨,昨儿谁来啦?噢,和珅。他干什么来了呢?噢……问我八句话。是什么高?什么低?什么东?什么西?什么薄?什么厚?什么肥?什么瘦?我怎么告诉他的?是黄瓜高,茄子低,东(冬)瓜东,西瓜西,耍钱薄,喝酒厚,羊尾巴油肥,羊犍子肉瘦。这……这都什么词啊?!

这八句话是皇上赐给的上谕呀,明日早朝回奏,和珅跪在金殿上,当着文武百官黄瓜茄子一齐数,哎……不象话呀!皇上要一追问,是我告诉他的,再打我一个戏耍国家大臣……,不行,我得赶紧上朝,找他去。

按说,五更早朝,这才三更多天,来得及呀,准能走和珅前头啊。可刘墉这四位轿夫走得太慢了。怎么?还是抬他爸爸老中堂刘统勋的人哪,四位岁数都够可以的啦。紧赶慢赶,等到了朝房一打听,和珅已经上殿了。

那位说,和珅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早啊?

是这么回事,和珅从刘墉那儿得了这八句话,高兴得一宿没睡。心说,刘罗锅儿呀,刘罗锅儿,这回你可落空啦。把八句话告诉我了,明天早朝我一回奏,万岁不定得赏我点儿什么呢。嗯,我得抢早去。所以,今儿他头一个。刘墉一看和珅上殿了。心说,得,这下儿要捅漏子!干脆,我也上去吧。好在刘墉官至一品,“品级山”排班,在最前边儿。他站那儿一听,和珅正说哪。

“启奏万岁,昨天您赏奴才那八句话,我答上来了,特奏于您知。”

乾隆高兴了,瞟了刘墉一眼,心说,你也听听,和珅不是没能耐。有学问。答上来了不是。嗯,我得好好问问。乾隆乐得站起来了:

“和珅,朕当问你——什么高?”

和珅铆足了劲给一嗓子:

“黄瓜高!”

“啊?”

乾隆一听,哎,我坐下吧。往下一坐,问了:

“什么低?”

“茄子低!”

乾隆一琢磨,嗬,我怎么单赶这句坐下呀!

“什么东?”

“东(冬)瓜东。”

“什么西?”

“西瓜西。”

“什么薄?”

“耍钱薄。”

“什么厚?”

“喝酒厚。”

“什么肥?”

“羊尾巴油肥。”

“什么瘦?”

“羊犍子肉瘦!”

皇上一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乾隆哪,倒沉得住气,问他:

“和珅。你官居何职啊?”

“诚蒙主子恩赐,奴才官居满中堂、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九门提督。”

“噢,看来,朕将你大材小用啦!”

和珅一琢磨,嗯?听话碴儿我官儿还得往上升啊。行!要真能升了官儿的话,刘墉,以后有烧羊肉,我还得往你那儿送!

“请主子开恩。”

乾隆说:“象你这样的才干哪,也只配到御马圈去溜马!”

“呦!”

和珅一听,糟啦!满不对呀!心说,刘罗锅子你害苦了我啦!

乾隆往旁边一瞅啊,那刘墉都快乐趴下啦,捂着鼻子直吭哧,背后那罗锅儿直动弹。心说,得了,我还是问刘墉吧:

“刘墉!”

刘墉赶紧出班跪倒:“臣在。”

“我且问你——什么高?”

刘墉斜愣了和珅一眼,心说,和中堂,这会儿我可顾不了你啦!

“启奏万岁。君在高!”

和珅一听,心说,刘罗锅子,你这心眼多不地道啊。君在高,你怎么告诉我,黄瓜高哇。合着万岁成黄瓜啦?

乾隆又问:

“什么低?”

“臣在低。”

和珅一听,得,我都把大臣说成茄子啦!

“什么东?”

“文在东。”

“什么西?”

“武在西。”

“什么薄?”

“人情薄。常言说,人情薄似纸嘛。”

“噢,那什么厚?”

“皇恩厚。皇恩浩荡,皇恩厚。”

“什么肥?”

“春雨肥。春雨一下,百草丛生,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嘛。”

“嗯, 那什么瘦呢?”

“严霜瘦。一场严霜,所有的树叶儿全掉,严霜一下,万木萧条,所以说——严霜瘦!”

“好!和珅!”

“奴才在。”

“你那羊犍子肉还瘦不瘦啦?”

“唉!不瘦啦!”




十、圣宴争鱼






乾隆这个气呀。生谁的气呀?生和珅的气!因为和珅是他的宠臣哪。心说,昨天我给你纸条儿的时候,让你回家琢磨琢磨。你就琢磨了些这个——黄瓜茄子一齐数?嘿!和珅哪,和珅,我是真要往上捧你呀,你不给我作脸哪。我想把你捧得忽悠忽悠的,你偏把我摔得叭碴叭碴的!

又一琢磨,看来和珅跟刘墉,俩人这劲儿拧得够大的啦,面和心不合呀。这不行啊。这一文一武,一满一汉,是朕的左膀右臂呀。别窝儿里反,自己掐自己呀!长此下去要耽误我的国事啊。嗯,我得找个机会给他们俩调解调解……赶早不赶晚儿,干脆,就今儿吧。

于是传旨,下朝别走,在“保和殿”赐宴。

哎,一块儿吃顿饭,

皇上吃饭叫“御宴”,又叫“圣宴”。那排场大啦。讲究吃一、看二、眼观三。什么叫“吃一、看二、眼观三”呢?就是有吃的菜,有看的菜,有观的菜。

那位说了,“看”和“观”还不一样吗?

哎,不一样。看的菜,是端上来看一眼就搞撤下去;观的菜,是摆那儿不动。

刘墉一听在保和殿赐宴,当时就烦了。为什么呢?跟皇上一块儿吃饭,不是享清福,纯粹受洋罪!怎么?头一样儿,不能入座,得站着吃,跟皇上平起平坐?那哪儿行啊!二一样儿,礼节繁琐,得行六肃礼。什么叫六肃礼呀?

就是请一个安,磕仨头。连着请三回安,磕九个头。哎,就是常说得那个“三拜九叩”,三拜九叩折腾完了,吃……吃块绿豆糕!

哎,您瞧这麻烦劲儿!

刘墉不管怎么烦,也得去呀。刘墉、和珅一起来到了保和殿,见驾完毕。乾隆就说了:

“和珅、刘墉,你们两个人,一满一汉,俩中堂,是朕的左膀右臂,今日赐同桌进膳,免去一切君臣之礼,不必拘束。”

刘墉心说,嗯,这还不错,要是吃口菜,谢回恩,磕仨头,这顿饭吃不完……就磕晕啦!

仨人往那儿一坐,太监忙上啦。第一道菜是看菜。端上来,是用江米面做的一个“山”,上边儿用鸡蛋黄儿摆了四个字,“万里江山”。就看乾隆把筷子拿起来,把这四个字儿一抹,又端下去啦。这叫“万里江山一扫平”。

接着是观菜,不搁眼前头的桌子上,摆在旁边儿一个条案上,一拉溜十三个双耳海碗,每个碗上都坠一个银牌儿,牌儿上有省名儿。当时全国南七北六十三省,十三个菜代表十三省。十三个海碗上齐了,表示“四海安宁”。如果哪个省出事了,丢了一个省,就上十二个碗。皇上一看,明白了,赶紧发兵征讨。要丢三个省,上十碗;丢五个省,上八碗;丢十个省,上三碗;全丢了,那……皇上就甭吃啦!

吃的菜,一共是三百六十样儿,代表一年三百六十天。这三百六十样儿菜要占十个字,是:咸、甜、酥、软、脆、麻、辣、嫩、鲜、香。

哎,您看多讲究!不象我们家吃饭,要解馋——辣和咸!

哎,就俩字儿!

所有的菜都上齐了,乾隆就说了:

“二位爱卿,不必拘礼,吃吧。”

和珅一瞅,菜这么多,圆桌面儿挺大,哎?远处的菜够不着啊!平日皇上是怎么吃得呀?

您说什么?噢,让小太监夹菜往嘴里送。哎,那哪儿成啊!

皇上一指“我吃那个”。小太监忙说“遵旨”,夹起一筷子来,“请万岁张嘴”。这不是皇上吃饭,这是托儿所阿姨喂孩子!

乾隆光说吃,可不动筷子。哎,就见有个太监手里拿个小碟儿,把每个菜都往碟儿里拨点儿,当着皇上的面儿吃了。这位叫“尝膳太监”,专门儿“尝膳”的。那年月,皇上总疑心别人害他,怕菜里有毒,弄个尝膳太监一样儿吃一点儿。吃完没事儿,哎,皇上再吃。要不怎么叫“圣(剩)宴”呢。圣宴、圣宴,就是尝膳太监吃剩下的宴!

尝膳太监尝完了,乾隆这才动筷子。开始吃了,和珅明白啦。怎么?赶情这桌子心儿会转。哪个菜转到皇上眼头里,爱吃,夹一筷子;不爱吃,让过去。嘿!这玩艺儿不错。而且转的速度也合适,不快不慢。为什么呢?不能慢了,皇上想吃对过儿的那个菜,俩钟头没转过来,那哪儿行啊?!可转得快了也不行,转快了,噌!菜荡甩皇上一腮帮子!

嗐!那受得了吗?!

虽然乾隆说了不拘礼节,可也不能跟在家吃饭一样,那么随便。比如夹菜,只能“骑马夹”,不能“抬轿夹”。什么叫骑马夹呢?就是用筷子在菜浮头略微夹一点儿,意思一下就行了。抬轿夹呢?是拿筷子抄底儿,这相儿(学状)——

哎,那也太下作啦!

吃着吃着,乾隆忽然灵机一动:

“哎,二位爱卿,你们俩在此陪朕用膳,可你们府内也必然将午饭备妥。这样吧,你们俩打发人回去,把家里预备的菜,各拿一样儿来,朕当也尝尝你们吃什么?”

和珅、刘墉忙站起来,口称:

“遵旨。”

哎,各自打发人回家拿菜去了。

功夫不大,和珅府的圆笼抬到了。小太监把圆笼打开一看,里边有个彩色的砝琅铜盒儿,盒儿是双层的,挂着钖拉里儿,下层有开水,为得保温。再把上层打开,里边儿是个砂锅。掀开盖儿一瞧:嗬!这份儿好看。红的是胡罗卜,黄的是笋片儿,绿的是菜叶儿,当间儿是一块豆腐。白绿相映,红黄互衬,粉白翠绿特别的漂亮。拿筷子一夹,嘿!豆腐里还有好些个小泥鳅鱼儿,是上下微曲,姿态各异。

乾隆没见过呀!就问了:

“和珅,这菜叫什么呀?”

和珅一琢磨,行了,这回该我显显能耐啦,别看刚才早朝回奏那八句话,我没答对。要论起“吃”来,嘿嘿,刘罗锅儿!你可就差远啦!忙说:

“主子,此菜名为‘白蛇进洞’。是用活鱼养在蛋清以内,待鱼腹内中,脏物吐净,方能入锅。先用冷水兑好调料,配齐菜肴,放置豆腐一块。锅底加温,活鱼难受其热,便钻入豆腐之内,故名叫‘白蛇进洞’。”

乾隆听他这么一说,高兴了:

“嗯,独出心裁,别具一格,颜色淡雅,菜叶儿清鲜,堪称上品,好!”

和珅一瞧皇上直夸他,更得意了。冲刘墉一撇嘴:

“刘中堂,‘白蛇进洞’,您有何见教啊?”

刘墉一听,噢,整天不干正事儿,净琢磨“吃”啦,还美哪。

“啊,和中堂,您乃信佛之人,当以慈善为本,活鱼入锅,汤沸而亡,于心可忍吗?”

和珅说:“它……这个……那什么……它……啊,熟了就好了。”

哎,刘墉心说,可不熟了就好了嘛。熟了你好了!

正说着哪,刘墉府的菜也送到了。

刘墉说:“万岁,和中堂有‘白蛇进洞’,臣今奉献一菜,名曰:‘青龙探海’!”

和珅愣啦,没听说有“青龙探海”呀!等把菜端上来,和珅一瞅:哟!敢情就是小葱儿蘸甜面酱啊?!

就听刘墉说:

“万岁,此菜名曰‘青龙探海’。俗称羊角葱蘸甜面酱。您别看这是民间乡里的吃儿,要吃长了,能清脑提神,活血通气,开胃健脾,增加食欲……“

和珅一听,哎,你这儿卖大力丸哪!

乾隆还真撅了根儿葱,一蘸酱,搁嘴里一嚼,嘿!辣味儿冲鼻子。连说:

“好!通七窍,开脾胃,太好了!来呀,添饭!”

皇上一说添饭,小太监口称:

“遵旨。”

把碗撤下去啦。功夫不大,捧上一个描金漆盒儿,里边儿摆个空碗儿,往皇上面前一跪:

“万岁,圣体要紧!”

哎,不给吃。宫里有规矩,一天三顿,一顿一碗,多一点儿也不给吃。怎么?怕皇上撑着!

乾隆让葱辣的,还想吃(饭)呀,又说了:

“添饭。”

“嗻!”

一会儿回来了,还是个空碗儿:

“万岁,圣体要紧。”

乾隆急啦,

(大声)“添饭!”

这回不敢不添了。等端过来您再瞧——添了六个米粒儿!

好嘛,他这儿喂蛐蛐哪!

今天是皇上想多吃一点儿,太监不给。那么要想少吃呢?也不行。真要剩半碗饭,麻烦啦。怎么?万岁“中焦堵塞、食欲不振”,得赶紧传太医,诊脉开方。结果少吃半碗米饭,得多喝三付汤药!

哎。您瞧这倒霉劲儿!

小葱儿蘸酱,又利口、又开胃。乾隆是越吃越爱吃。就说了:

“看来民间乡里之菜,别有风味儿啊。哎,明天咱们体察一下民情,微服私访一番,如何?”

和珅、刘墉同时说:

“谨遵圣命。”

“好!明儿咱们仨来趟玉泉山。今儿哪,我也不白吃你们的,朕这儿也有一个特殊名菜。什么呢?‘清蒸鲥鱼’。不过不多,今晨贡来三尾。一尾奉献太后了。一尾朕自用之。剩一尾现赐于二位爱卿分食。怎么样?”

有人问了,怎么才进贡来三条鱼呀?

哎,这您不知道。可您看鲥鱼的“鲥”字儿,念“鲥”。就说明这种鱼有时间性。平时没有,只在端阳节之前才见。出水就死,还不能搁,一天色变,二天香变,三天味变。不能吃了。况且,只产于江苏镇江,别地儿没有。鲥鱼——味美绝伦。历来是贡上的贡品。

可镇江离北京两千五百多里哪,那年月,又没火车,又没飞机,怎么送啊?哎,有主意。二十里为一站,夜悬灯、日挂旗,逐站接应,飞马传递。有一天一夜就到北京了。送不能就送三条啊,几十匹马,驮几百条哪。可等到北京一看哪,虽说加了冰啦,冰镇着,可除了变色儿的、变味儿的,挑来挑去,就剩三条了。

物以稀为贵蚜,越少越值钱嘛。三条鱼,太后一条,皇上一条,和珅、刘墉分一条。这是多大荣耀啊!怎么分哪?照理说是从脊梁背儿上划开,一人一半儿。

刘墉琢磨上了“清蒸时鱼”,让和珅吃了,这不糟践好东西吗?我得想个主意。嗯……哎,他想出一条儿嘎咕主意来!

“启奏万岁,为臣只吃鱼头,鱼身让与和中堂享用。”

乾隆纳闷儿了,吃鱼都吃中段儿啊,哪儿有爱啃鱼头的呀?

“刘墉,你为何争食鱼头?”

“万岁,鲥鱼之头,非同一般。吃了,能增智力,长学问,为臣思路迟钝,故而愿吃鱼头。”

乾隆心说,什么?你罗锅儿一动就一个主意,还思路迟顿哪!亏心不亏心哪!

和珅一听,怎么着?吃鱼头能增智力、长学问。嗯,这鱼头可不能让罗锅儿吃了。本来他就脑筋快、学问高,再吃了鱼头,那……往后我就更不行啦!忙说:

“刘中堂,您才智过人,满朝皆知,这鱼头,还是让我吃吧!”

“唉,和中堂,不必过谦,鱼头还是我吃吧。”

和珅一琢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得了,我先下手吧!

“不,不不,还是我吃吧,我吃吧……”

一边儿说着,和珅就把鱼头夹过来了。别提心里多高兴了。夹起来就啃。是越啃……越觉着不对劲儿……。怎么?又扎嘴,又划嗓子。可巧,鱼头后边还联着一小块儿肉。拿筷子抠出来一吃,嗬!这个鲜哪!和珅后悔的当时眼泪差点儿下来。怎么?就这么一点儿鱼肉,是满口清香啊。再一看刘墉,这么会儿功夫,吃得就剩下个鱼尾巴了。和珅明白了,上当啦!一转身儿给乾隆跪下了:

“启禀主子,刘墉诡言吃鱼头能长学问,奴才信以为真。谁知,鱼头骨硬刺多,扎嘴划腮。鱼身才是美味佳品。刘墉竟然戏耍国家大臣,望万岁给奴才作主。”

乾隆一听,心说,刘墉你怎么这么不开眼哪!干嘛蒙他那份儿鱼吃啊?这得问问:

“刘墉!”

“臣在。”

“为何谎言吃鱼头——可长学问?”

“万岁,为臣没说瞎话,吃鱼头确实能够长学问。”

“什么?吃鱼头确实能长学问?”

“不错。”

“怎么见得?”

“您瞧,和中堂啃了半拉鱼头就知道不如鱼身子好吃,这不是学问见长吗?”

和珅一听,噢,就长这学问哪!




十一、微服私访






刚才吃饭的时候,乾隆不是说了吗?要来趟玉泉山。哎,第二天一早,乾隆、和珅、刘墉,全换上了便装。怎么?微服出访嘛!跟老百姓一样,随便蹓跶,以便体察民情。
玉泉山离北京三十里地哪,不能走着去呀,就雇了一辆轿车。轿车是当时的一种交通工具,骡子拉着,车上有棚儿,可以遮风避雨。车一出西直门,麻烦啦。嗬,这个颠哪!为什么呢?从西直门到玉泉山,这三十里地是条“御路”。全是用大青条石铺的,专为给皇宫拉水走水车的,要不怎么叫“御路”哪。这条路还是明朝修的哪。到乾隆年间,已经三百多年啦。由于年深日久,青石路磨得坑坑洼洼,车走起来,是“叽哩咣当、叽哩咣当”……,又颠又晃!乾隆一琢磨,我这儿不是坐车,摇煤球儿哪!这哪儿受得了啊,就说了:

“赶车的,我给你加五两银子……”

“谢爷赏!噢,我再赶快点儿!”

“别价!再快非散架了不可。”

“没关系,我这车新打的,结实。”

“是啊,车是结实,人快散啦!我给你加五两银子,让你呀,赶慢点儿。”

“慢点儿?好了您哪。”

常言说,干活儿不由东,累死也无功。“东”,就是东家——花钱的主儿。既然人家让慢点儿就慢点儿吧。车慢下来啦。

走了一会儿,乾隆又说了:

“赶车的,我再给你十两,还得慢。”

“是喽!”

刚走几步,“哎,赶车的,我再给你五十两,越慢越好。”

“好嘞!”

赶车的跳下来了,牵着骡子走,没走几步,“哎,赶车的,我给一百两,你别让车轱辘转悠……”

赶车的说:“那什么……您下来吧!”

怎么?车轱辘不转悠怎么走哇!

这么说吧,赶车的是紧对付、慢对付,好不容易,总算对付着到山根儿底下了。其实离玉泉山还有二里来地哪。乾隆一看,村口儿上有家小饭铺,搭着天棚,扎着篱笆墙,门口儿挂着茶牌子、酒幌子。一见饭铺,乾隆这肚子就咕噜上啦。怎么?早起吃那点儿东西,全给颠下去啦!现在是又渴又饿呀!忙说:

“停下!停下!就到这儿吧。”

“唉,还有二里地哪,您走着多累呀!”

“啊,行啦,坐你这车,比走着还累哪!”

乾隆带着和珅、刘墉仨人下了车,进了饭铺。刚坐下,伙计就过来了。一边儿擦着桌子,一边儿跟乾隆聊上啦:

“哎呦,您可有日子没来啦!”

乾隆一愣,心说,我压根儿就没来过呀!

“啊,这……你认识我吗?”

伙计说了一句套近乎的话,差点儿没把乾隆鼻子气歪了。

“嗐!那怎么不认识啊。上回您在这儿吃饭,一顿吃了仨溜肉片儿嘛!”

啊?乾隆一听,哎,我怎么那么馋哪!

一琢磨,得了,甭跟他废话了,放下远的说近的吧。

“啊,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啊?”

“今儿您来的时候不对,早饭已过,午饭未到,就有‘炒疙瘩’。下回您再吃溜肉片儿吧。”

乾隆心说,嘿,他怎么还找补这碴儿啊?!嗯……我得耍耍他。

“啊,好,来三盘儿炒疙瘩。有汤吗?”

“酸辣汤。”

“来三碗。”

“好了您哪!”

伙计转身刚要走,乾隆又说了:

“别忙!我不吃葱花儿。”

“噢,那不要葱花儿。”

“不吃姜末儿。”

“好,不搁姜末儿。”

“不要花椒。”

“免花椒!”

“我不吃鸡血,不要豆腐,别放盐,别搁油!”

伙计一听:“那……给您来碗白开水得了?!”

乾隆一乐:“哈哈哈……,好吧,来三碗酸辣汤吧。”

功夫不大,妙疙瘩,酸辣汤全端来了。乾隆冲着和珅、刘墉就说了:

“啊,二位爱……”

刚想说,“二位爱卿,陪朕一同进膳”。一琢磨,不对。这是私访啊,不能露出身份来呀,又咽回去了。

“啊,二位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什么(比划往嘴里吃饭状),啊……这个,你们明白了吧?”

刘墉跟和珅一对眼光,同时说:

“啊……这个……那什么(比划往嘴里吃饭状)我们明白了!”

伙计在旁边一听,什么呀就明白了?你们明白了。哎,我可糊涂啦!

吃饱喝足以后,仨人儿出了饭铺进村了。一看这小村儿不大,在山根儿底下,啊,漫山遍野的树木花草,显得那么幽静。

乾隆说:“刘墉,山村如此幽静,你何不赋诗一首?”

刘墉四下一看,嗯,有词儿啦:

,,“远观青山层层绿,
,,,,近看路旁步步花,
,,,,屋外户户垂杨柳,
,,,,村内袅袅飘烟霞。”

怎么飘烟霞呀?正赶晌午头儿上,家家做饭,烟筒冒烟哪。

乾隆一听,哎,有点儿意思。不错,和珅在旁边一琢磨,我也得作一首啊。好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哪。嗯,来一首。他是一边儿走,一边儿斧头想词儿,嘴里还闲着:

“啧啧啧啧……”

紧着这么一咂嘴儿,坏啦!怎么?词儿没想出来,把狗叫来啦!

哎,这不是捣乱嘛!

和珅正没辙哪,一抬头,哎,看见路旁边儿有个小媳妇,正在碾盘上轧小米哪。虽说是个农家打扮,还真有点儿姿色。

和珅知道乾隆的毛病啊,悄悄地说了:

“主子,您看——”

乾隆一瞅,嗯?嗬!真美呀!当时俩眼就盯上啦,随口还吟了一首“歪诗”。怎么叫歪诗呢?就是说,这首诗,实在不怎么样。所以,也没人传抄,知道的人也不多。不过哪,我知道。要不怎么说,相声演员无所不知哪!

乾隆这“诗”是这词儿:

,, “漫游小路过山庄,
,,,, 见一少妇碾黄粮,
,,,, 两支玉腕棍头托,
,,,, 三寸金莲步下忙,
,,,, 汗流粉面花含露,
,,,, 糠扑娥眉柳带霜,
,,,, 如此绝色多娇女,
,,,, 可惜匹配村夫郎!”

就是说,嗬,这么漂亮的女人,可惜嫁种地的啦。按乾隆那意思……嫁他才合适哪!

封建帝王嘛,全这德行。

刘墉听完这诗,是沉默不语。怎么?没法儿评论哪!和珅一瞧刘墉不说话。哎,他来劲儿啦:

“主子,您福至心灵,才华过人,这首诗可称……‘游龙戏凤’啊!”

其实挨不上。拍马屁拍得也有点儿过火啦。皇上耍流氓,调戏妇女,还美其名曰“游龙戏凤”。这要搁平常人身上,就不叫“游龙戏凤”了,那就该“游街示众”啦!

要不怎么和珅得宠呢。他这么一说,乾隆心里这份儿痛快:

“好,比得好!山村之中竟有此美女,嗯,这叫‘草鸡窝里出凤凰’啊。哎,鸡窝……这得有鸡呀,……怎么这么半天没听见鸡叫啊?”

刘墉一听,什么?鸡叫?鸡叫五更啊。鸡又没发疟子,大晌午头儿的,它叫什么呀?!

正这时候,就听:“哏儿哏儿、哏儿——”哎,鸡叫啦!

乾隆回头一看,是和珅学的。嗯,我说鸡叫,就来鸡叫。不错!觉高兴了:

“好,学得挺象,赏银一百两!”

“哏儿哏儿、哏儿——”他又来了一声。

“嗯,再赏一百两!”

和珅一琢磨,行啦,这回可逮着有把儿的烧饼了。来吧!

“哏儿哏儿、哏儿——;哏儿哏儿、哏儿——;哏作哏儿、哏儿——;……”

哎,他叫上没完啦。

刘墉一看,噢,大清国这俩钱儿都这么糟蹋了呀?!不行!一听和珅都叫了九声啦,实在受不了啦。一把把和珅嘴捂住了:

“行了,行了,你该歇会儿啦。”

“啊,那什么,我不累……”

刘墉心说,你不累呀?哎,我累啦!

“你别叫了。这鸡有五德呀。是文、武、勇、仁、信。头戴红冠是‘文’;脚生利爪是‘武’;迎敌而斗是‘勇’;得食呼伴是‘仁’,天明则啼是‘信’。鸡都守信,天亮才叫。这大晌午头儿的,你一个劲儿叫唤什么呀?”

和珅心说,叫唤什么呀,不白叫啊。叫一声一百两,九声了,九百!再来一声凑一千多好,就差一百啦,哼,就差一百,让你搅啦。这罗锅儿太可恨啦!

俩人正这儿掰拆哪。哎,过来一个老头儿。乾隆抬眼一看,唉?这老头儿扮相儿可新鲜。就说:

“哎,你们快瞅……”

和珅、刘墉俩人一瞧,嗯?这老头儿打扮的太特别啦。怎么?虽然皱纹堆叠,须发皆白,可脑袋顶上梳着一个“冲天杵”的小辫儿,还扎根儿红头绳儿。

嗬,这叫什么打扮儿呀!

那年月,小孩儿留头发扎小辫儿,有讲究。留前头盖着脑门儿的,叫“刘海儿”;在后脑勺儿上扎个小辫儿的,叫“坠根儿”;分在左右两边儿的,叫“歪毛儿”;脑瓜顶上扎个冲天的小辫儿,叫“冲天杵”。

这些小辫儿都是小孩儿留的。这老头儿扎个冲天杵的小辫,瞧着就那么可乐,乾隆问了:

“请问这位老者,您今年高寿啦?”

老头儿说:

“啊,不敢。我还小哪,今年一百四十一啦!”

啊?一百四十一还小哪?!

乾隆一想,嗯,这趟玉泉山没白来,碰上“老寿星”啦。忙说:

“老者寿高一百四十一岁,我赠您一副寿联如何?”

“那……多谢了。”

乾隆一琢磨,有了:

“花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

说完,拿眼瞅了一下和珅:

“你能配个下联吗?”

和珅正算帐哪,现在已然九百啦,离一千就差一百啦……。猛听皇上一问,着急了。下联?怎么对呀?一着急:“啧啧啧啧……”,毛病又犯啦。

乾隆一瞧,怎么着,又咂上嘴儿啦。还惦记把狗叫来呀?!

得了,别跟他呕气啦。转身冲刘墉说:

“我这上联是:‘花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

刘墉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下联我对:古稀双庆,内多一度春秋。”

嘿!这副对联,绝了!怎么呢?绝就绝在上、下联都包含着一百四十一岁。

什么?您不信!

听我说呀——

上联,“花甲重开”,六十年为一个“花甲”,花甲重开,俩六十,一百二。“外加三七岁月”,三七二十一。一百二加二十一,共合一百四十一。

下联,“古稀双庆”,古稀之年是七十岁,古稀双庆,俩七十,一百四。“内多一度春秋”,再多一度春秋,一年。哎,也合一百四十一。

乾隆又说了:

“老者,您都一百四十一啦,干嘛扎个红头绳儿啊?”

老头说:“嗐,这红头绳儿,不是我扎的。”

“谁扎的?”

“我妈给我扎的。”

啊?他妈还活着哪!

“令堂今年高寿了?”

“我妈呀,一百九十三!”

乾隆一听,好嘛,快二百啦。这是半仙之体呀。嗯,得见见。

“老者,能否与令堂相见啊?”

老头说:“哎呀,太不巧啦。她不在家。”

“到什么地方去啦?”

“我妈回娘家看我姥姥去啦。”

嗬!还有姥姥哪?!

“那,老人又寿高多少啊?”

“二百四十一!”

乾隆一琢磨:

“哎呀!你们可称”长寿之家“呀。二百四十一,一百四十一,祖孙之间,整差一百呀!”

和珅在旁边儿一听,什么?差一百?!

赶紧说:“对!是差一百!我学声鸡叫,就齐了嘛——哏儿哏儿、哏儿——”

哎,他又叫上啦!




十二、反穿朝服





乾隆从玉泉山回来,三天都没上朝,怎么?他腰疼啊!让“御路”给颠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这条路还是明朝永乐年间,刘伯温监造北京城时修得哪。到乾隆这儿,三百多年啦。青石路面儿上磨得净是沟,坑坑洼洼,连水车走在上边儿,不是断轴,就是翻车,还经常出事儿呢,您想,乾隆在这股道上,打个来回儿,能颠得不腰疼吗?!

和珅一瞧皇上没上朝。嗯……多半儿是让车给颠的。这条“御路”准得修,修路这事儿可有赚儿。哎,这差事我得揽上。

三天之后,乾隆坐朝,和珅抢着上殿讨旨:

“西直门外的御路,年久失修,坑洼不平,水车行走,甚为不便,常此下去,有误圣差。奴才特来讨旨,监修御路,请主子裁决。”

刘墉在旁边儿一听,心说,和珅向来是无利不早起呀。他揽这个差事,嗯……这里边儿准有事儿。就说了:

“万岁,和中堂身为武英殿大学士、九门提督,负京师防卫之责呀。修筑御路应由‘工部’掌管哪。”

当时清代设六大部,吏、户、礼、兵、刑、工,工部管建筑。

和珅赶紧说: “主子明鉴,奴才身受皇恩,理应报效。修筑御路干系‘大内’用水,奴才监工事小,防卫事大呀!”。“大内”就是皇宫里。

乾隆一琢磨,对呀!工部只管土木建筑啊,怎么能担负防卫之责呢。嗯,还得和珅。

随即传旨,特命和珅监修御路。

得,刘墉碰了一鼻子灰。下殿之后,来到朝房,刘墉就说了:

“和中堂,修御路您是越俎代疱啊,再者隔行如隔山,我看您未必能胜任吧?”

和珅心说,反正皇上准奏了,我胜任不胜任,罗锅儿你管得着吗?纯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嗯,我呀,趁这个机会,得好好气气你刘罗锅儿。把嘴一撇。没耳朵挡着,能撇到后脑勺儿去。

“啊,刘中堂,没有金钢钻儿谁敢揽瓷器呀。不长弯弯肚儿难吃镰刀头啊。修路算什么呀,手到擒来!有这么几句话,您准知道,就是: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葫芦不是勒的,罗锅儿不是推的!”

刘墉一听,嘿!我招你啦!

剪断截说吧,和珅开工啦。刘墉呢,也没闲着,私下里这么一调查,哎,摸着底啦!

嗯,怪不得和珅死乞白咧地巴结这个差事哪,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您说什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哎,您听我说呀——

这条御路,打西直门到玉泉山,一共三十里地,完全是用大青条石铺的。这些石头都是从北京西南“房山”,开采来的。为什么单用那儿的石头呢?房山石头有三大特点。是其色如蟹,其细如玉,其坚如铁。其色如蟹——颜色跟螃蟹似的,全是青的;其细如玉——就象白玉那么光滑;其坚如铁——跟铁那么坚硬、结实。石头是不错,可就是运起来麻烦,太费劲了!房山离北京一百多里地哪。那年月,又没汽车,也没起重机,怎么运哪?哎,有办法。是夏天采,冬天运。到了冬天,用水泼成一股冰道,在冰上拉纤。冰滑呀,省劲儿多了。别看这样儿,一天也拉不出五里地去。


光运石头,花费就大啦,得十几万两银子哪。本来和珅揽下这差事,就憋着抄一把呢。跟您这么说吧,他是左手拿着耙子,右手攥着笊篱——得搂就搂,得捞就捞!

和珅一盘算石头的运费,哎,觉着这是个空子得钻!于是想了个馊主意——以旧代新。往上报,完全探险新石头。其实呢,都用的是旧石头。

那位说了:哎,旧石头怎么用啊?不是都磨得坑洼不平了吗?

啊,对呀。可和珅有主意。他给来个“御路翻个儿”!把御路上的旧石头拆下来,没挪窝儿,原地翻过来,一翻个儿,又对付那儿啦。

光“御路翻个儿”这一项,和珅腰包儿就塞鼓啦,贪污十几万哪!

刘墉调查清楚了。好你个和珅,竟敢“御路翻个儿”,虚报冒领!行嘞!连夜写好奏折,转天上殿就参:

“臣刘墉有奏折呈上,请万岁龙目御览。”

“呈将上来。”

小太监把奏折递到龙书案。乾隆一瞧,嚯!真没少写呀,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哇?!

“刘墉,这上边儿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刘墉一听,噢,合着我白写啦!

没法子,皇上不愿意看,我说吧。口奏:

“万岁,和珅有负圣恩,竟然‘御路翻个儿’,以旧代新,虚报冒领,枉法贪赃,理应治罪!”

乾隆一琢磨,和珅监修御路,是我赏给他的差事呀。当时你刘墉就反对,今儿个又来参和珅,嗯,这个折子,不能准!

“刘墉,此事,待朕查明之后,再作处议,你下殿去吧!”

哎,给窝回来啦!

刘墉心说,一本儿参不下来,没关系,咱们接碴儿来!要不怎么刘墉外号儿叫“刘三本儿”呢。起码参三本儿。这刚头一本儿。哎,还差两本儿哪!

第二天早朝,刘墉来到金殿,还是这套:

“臣有奏折呈上,请万岁龙目御览。”

乾隆心说,我不用看,跟昨天那本一样。

“刘墉,我没工夫看,你说吧。”

“和珅竟然‘御路翻个儿’,以旧代新,虚报冒领,枉法贪赃……”

没等刘墉说完,就让乾隆给拦住了:

“行了,行了。此事朕已知晓,待查明之后,再作处义,下殿去吧!”

好嘛,又白说了!

刘墉真不愧叫刘三本儿。第三天早朝,往品级台前一跪,又递上奏折了!

乾隆一看,嗬!心里这份儿腻味。可又说不出来。气得把身子一扭。心想,不成!自己在宝座上,不能让人看出来坐偏了呀,又把脸儿转过来啦——来了个偏身儿正脸儿!

哎,这回照相合适啦!

刘墉说:“臣在奏折呈上,请万岁龙目御览。”

“不用呈啦,说吧!”

“启奏万岁,和珅有负圣恩,竟然‘御路翻个儿’……”

刚说到这儿,乾隆接过来了:

“啊,以旧代新,虚报冒领,枉法贪赃……对不对呀?哎,我都背下来啦。‘御路翻个儿’,‘御路翻个儿’,连着三天啦!刘墉啊,不是朕不准你的本,你太过份啦。左参文,右参武,参完总兵,参巡抚,你没完啦。今儿又参和珅,我要是准了,明儿还不参朕我呀?! ”

哎,还真说对啦!现在还没到时候哪,后来刘墉还真把乾隆给参啦!

一连三天,皇上都没准本。和珅得意啦,在朝房里冲刘墉直拉闲话:

“啊,刘中堂,虽然您把八句上谕答上来了,顺天府秋捐归您啦,八旗兵丁一年的赏讨下来了。可也别太高兴过份了,我劝您,每顿饭还是少吃点儿为好啊。”

刘墉一琢磨,噢,我吃多了撑的呀?!

“要不是吃多了,怎么能胡说哪,什么虚报冒领啦、枉法贪赃啦……,您怎么知道我贪赃呢?噢,这条御路是您监的工?是您算的帐?还是我把银子跟您分了?”

“噢,我也贪赃啊?!”

嗬!这话气人哪!

刘墉心说,好你个和珅,仗着皇上护着你,这么飞扬跋扈,行啦,搁着你的,放着我的,咱们是骑驴看帐本儿——走着瞧、到了算!我要不把你参倒喽,就不叫刘三本儿!

哎,刘墉可真够绝的,到底想了一个绝招把和珅参下来啦。什么绝招,待会儿再说。先说乾隆再想兜着,兜不住了。只得传旨:责令和珅,把这三十里御路,完全换成房山的新石头。

嗬!这回和珅是屎壳螂掉饼铛上——忙了爪儿啦!赶紧操办着从房山拉石头。原先“御路翻个儿”赚那十几万银子,又全贴里头啦!

乾隆问刘墉:

“刘墉,朕已从重处置了和珅,行了吧?”

刘墉心说,本来就应该用新石头嘛!这还算从重哪?

眼珠一转,有了!跟着朝上磕头:

“我主万岁乃有道明君。万岁,您看……反正,和中堂得从房山拉石头,就让他顺手儿把‘败家石’也弄回来吧!”

什么是“败家石”啊?

您现在逛颐和园,在乐寿堂前边儿,有块大石头,形如灵芝,叫“青芝岫”。哎,那就是“败家石”。

说在明朝啊,北京有家富商,姓米。爱石成癖,专门收集奇峰怪石。有一回呀,他在房山石窝儿里,看见这块石头了。嗬!爱上啦。赶紧雇人往外运。这钱花扯了去啦!好不容易运到良乡,还没出房山县哪,哎,就没钱了!家财耗尽,是倾家荡产。结果石头没运回来,家败了。您瞧这倒霉劲儿!所以,大伙管这块石头叫“败家石”,又叫“倒霉石”。

刘墉这么一提,乾隆就说了:

“行啊。和珅,你把这块石头运回来吧。”

“啊?!”

和珅当时一激灵!什么?运那块倒霉的“败家石”?噢,想让我也败家、倒霉呀!嘿!忙说:

“主子明鉴,败家石废弃良乡,已历百年,乃不祥之物,今若搬进宫内,有碍国运哪!”

刘墉说:“唉,此石形如灵芝,颇有灵气。必得有福命大之人,才能擎受。米家福浅命薄,致使财尽家败。难道说我主万岁也福浅寿短吗?”

和珅说:“那什么……我……这……”

怎么?他不敢说乾隆寿短命溥啊!

只好说:“主子,此石名曰:‘败家石’,实为不雅呀!”

哎,他又在名儿上找辙了。

刘墉说:“不要紧,请万岁降旨,赏赐佳名。”

给起个好名儿。乾隆说:

“对,朕当赐名为‘青芝岫’!”

哎,打这儿起,这石头就叫“青芝岫”啦!

刘墉说:“和中堂。万岁已赏下名儿来啦。您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我……遵旨吧!”

刘墉一瞧,和珅应承下来了。心说:还得气气你。

“啊,和中堂,您甭为难,反正,也得拉石头。这对您来说,是捎带手儿的事儿,花不了多少钱!”

啊?还花不了多少钱哪!

没法子,运吧!光运“败家石”,又搭进好几万。这下子,和珅由姥姥家赔到舅舅家去啦,赔大发啦!

有人问了:刘墉用什么法子在乾隆面前,把和珅参倒了呢?

哎,这招儿太高了!乾隆不能不准刘墉的本。是这么参的——

当时在清代,文武百官每天上朝,得穿朝服。补褂朝珠,顶戴花翎!从朝服上,能分出“文”、“武”。怎么分呢?讲究“文禽武兽”。就是文官朝服上绣的是飞禽;武将朝服上绣的是走兽。

身穿朝服,上殿面君,也有规矩。得双手捧朝珠,低头看二纽儿,就是褂子上的第二个纽绊儿。为什么呢?回话的时候,不能跟皇上对眼光儿。低头看二纽儿,老看这第二个纽绊儿,就跟皇上对不了眼光儿了。要把这忘了,忘了就糟啦。跟皇上一说话:

(学抬头状)“啊,哎……”

得!麻烦啦!“仰面视君”,有刺王杀驾之嫌。哎,这就拉出去砍啦!就这么大罪过儿。专制嘛!

走起道儿来,得迈方步,亮靴底儿,一步三摇。这相儿——(学混身哆嗦走路状)。这叫“宁湿衣不乱步”。怎么个“宁湿衣不乱步”呢?就是下雨的时候,宁可把衣服淋湿了,步伐也不能乱喽。

下小雨儿?这样走(学状);

下大雨?也这样走(学状);

下雹子?还这样走(学状);

下刀子?那……就跑了!

也没有下刀子的。反正,不管怎么样,老这样走(学状)。哎,您别乐,真这样走。要不怎么清代当大官儿的,他身上都没虱子呢?有!也给抖落下去啦!

清代的官场制度就这么严格。可刘墉呢,这天故意的把朝服翻过来穿上了。朝珠挂脖子后头啦,帽子倒着戴着。哎,就把和珅参下来啦。怎么参的呢?刘墉出了朝房就喊:

“臣刘墉有本!”

奏事处的小太监得传他呀:

“万岁有旨,宣刘墉……噗!”

本来想说,“宣刘墉上殿”,一瞧他这模样儿,憋不住,乐出来了。

乾隆一看刘墉这打扮儿。当时就恼了:

“刘墉!反穿朝服,成何体统?啊?!有违祖制,有失官体,有伤大雅,有损国威!你可知罪?”

“万岁,微臣反穿朝服,朝服翻个儿有罪?”

“有罪!”

“那么和珅‘御路翻个儿’有罪没罪呢?”

“当然有罪!噢……在这儿等着我哪!”




十三、谐语贺号





和珅揽修御路这差事,本打算捞一笔,没承想,让刘墉给参下来啦。御路全换成新石头,还得运那块倒霉的“败家石”。虽说和珅没败了家,可也算倒了霉!赔进不少银子。这事儿不能这么就完了呀,得想主意往回找补呀!

哎,和珅想了,再过些日子,是我的生日,趁这机会大办一下。嗯,按“整寿”办,狠狠地捞一把!和珅今年多大啦?三十九!

那位说了,三十九不算“整寿”啊!

哎,您说对了。封建年月,达官贵人作寿,讲究“整寿”、“大寿”。整寿就是逢十,三十、四十、五十。大寿,得六十以上。六十,称“花甲之年”;七十,称“古稀之年”;八十、九十,称“耄耋之年”;要活一百呢?称“期颐之年”。

和珅三十九岁,怎么办“整寿”啊?啊,和珅琢磨了。得了,就按“整寿”办,三十九啊,就说四十!好嘛,虚报一岁。好在,那年月也没“人事档案”,随他说吧!

说四十,按整寿办,举动儿大点儿!怎么?搂得钱多呀!

旧社会,“作寿、办事”是达官贵人搂钱的道儿。怎么?御史没法参哪!人家送的人情礼品嘛。还所谓:“名正言顺”。那时候,官儿一想钱了,就作寿、办事。到处撒贴。嗬,名堂多啦,什么父母寿辰,本人贱辰,小儿结婚,女儿出嫁……。实在不行了,搬次家。怎么?“乔迁之喜”呀!

嘿!反正都来钱!

别看和珅,原来是御前侍卫,打气死风灯的,外号叫蜡头儿。可现在和珅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啦!官居满中堂、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九门提督。而且在皇上面前,十分得宠。红人儿!文武百官惧怕他的势力,谁敢不巴结他呀!

尤其是外省的官儿,都想方设法地跟和珅套近乎,巴结他。怎么?谁要得罪了他,他在皇上耳根子底下,一进馋言,一吹风,得!官儿丢啦!

想巴结和珅,见见他,也不容易。不白见,得花钱……

您说什么?看一回,一毛钱?

哎,那是看耍猴儿的! 想见和珅麻烦啦。河南有个巡抚,到北京“叙职”,想拜见一下和中堂。好嘛,花了三千多两银子,才总算见着了……看门儿的!

有人问了,给看门儿的,三千两银子干嘛呀?

哎,有用。看门儿的好给你往里禀报啊。这才能见着和珅。见看门儿的就三千两。您想要见着和珅得多少啊?!

和珅仗着乾隆宠爱,肆意横行,贪污受贿,几年的工夫,这家可就发大财啦! 不信?您看《清史》,在乾坤死后,到了嘉庆年间,抄和珅家的时候,抄出很多东西,比皇宫的都好。现在您逛逛故宫,看到的那些个防火用的“太平缸”,哎,那当初就是和珅家的。要怎么民间流传这么句话哪,“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哎,您就知道和珅家趁多少东西啦!

和珅,又大兴土本,修建府弟,怎么漂亮,怎么盖。嗬!门庭壮丽,金匾高悬,楼台亭阁,小院泥轩,玉带长河,朱栏护岸,抄手游廊,转角爬山。这份儿讲究就甭提啦。

和珅府在哪儿啊?就是北京前海西街,三转桥那儿。就是后来的“恭王府”。也就是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的那个“大观园”。反正都这么说。到底是不是啊?我也说不准,有心问问曹雪芹吧。哎……也没地方问去啦!

和珅会算帐,知道这“事”办得越大,钱搂得越多。嗬!全国撒帖呀。远外的来不了啊,能打云南给和珅拜寿吗?不能啊,没法儿来呀!那没关系。人来不了,“礼”来呀。和珅心说了,只要礼到了,人到不到的,那倒没什么!

嘿!

平时巴结和珅不得门路的,这回可找着好机会了。嗬,送的礼品,奇珍异宝,多了去啦!祝寿的里出外进,人流不断……。

和珅府,是悬灯结彩,鼓乐齐鸣。寿堂布置的也讲究。迎面是大红锦帐,当间儿挂的是南极仙翁寿星老儿,前边儿是紫檀木的条案,上边儿摆一个风磨铜的香炉,两旁是一对蜡钎儿。这对蜡钎儿特别,是一对铜胎点翠带镀金的仙鹤,顶着两支蜡。

和珅看见蜡钎儿,想起自己的外号“蜡头儿”来啦。唉,我姓和,名珅,字致斋,没有“号”啊。什么是“号”呢?

您看现在呀,每个人哪,都有个名儿……。

那位说了,这不是废话嘛!

哎,不是。我是说,现在每个人哪,除了姓,就有个名儿。可过去不行,除了“名儿”,还得有“字”和“号”。按说,“字”才算正式的称呼哪。“号”呢?是“名儿”、“字”以外的别称。加起来,一共四项:姓、名、字、号!

这起名儿,里边儿学问大啦。得根据“姓”来起。比如这位姓于,起名儿叫:于德水。如鱼(于)得(德)水嘛,多好啊。那位姓梁,起名梁满仓。嘿!粮(梁)食满仓,人寿丰年,太棒了!

要不根据“姓”,随便起名儿,那……听着就别扭啦!这位姓于,起名儿叫于(鱼)进锅!

啊?!给炖上啦!

那位姓梁,起名梁(凉)半截儿!

得,没指望啦!

所以说起名儿得根据“姓”。“字”呢?要结合“名儿”的含意。起“号”最难。一般来说,是幼时定“名儿”,成年起“字”,立业贺“号”。这“号”都是别人送的,叫“贺号”。

和珅琢磨了,我现在是中堂了,得有个“号”啊。看人家诸葛亮,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号卧龙。姓名字号,全啦,多好哇!我呢?姓和,名珅,字致斋,号蜡头儿!哎,不象话呀?嗯……我得请人给我贺个“号”。请谁呢?对,刘墉!有学问。待会儿来了,让他给我贺“号”。刘墉来不来呢?反正,我给他下“帖”啦,他要是不来,这以后可就有我说的没他说的啦!

和珅哪,怕刘墉不来。刘墉来了没有?来啦!为什么呢?官场上讲究应酬,不管心里多别扭,脸上不能带出来,大面儿上,得过得去。常言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嘛!就是说器量大,哪能象孩子似的,为半拉淹苤蓝吵回嘴,二年不说话!

哎,这也太小气啦!

刘墉想了,既然请我了我就得去。到底看看和珅怎么折腾。去?不能空手儿啊!祝寿嘛,得送点儿寿礼呀。送什么呢?一琢磨,有了!就送这个吧。送的什么呀?哎……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和珅正这儿盘算着哪,哎,就听门外喊上啦:

“九王爷到!”

和珅赶紧出迎。前边儿我不是说过了吗?九王爷是个大胖子,急脾气,直性子。他进院以后啊,四下踅磨。哎,看见廊子底下挂着好些画。过去一瞅:嗯?纳闷儿啦!怎么?这些画特别。有“猴骑象”、“猫扑蝶”、“蝙蝠追鹿”、“凤凰叼桃”,还有一张:莲花座儿上插着三根儿戟。哎?这怎么回事儿啊?就问了:

“哎,和珅!你这些画,都什么呀?画的乱七八糟的!”

和珅心说,行啦!该我显显能耐啦!怎么?这些画叫“形意图”。是和珅特地找人画的。听王爷这么一问,他来劲了:

“王爷,这种画,名谓‘形意图’,观其形,而察其意。您仔细一看就明白了。”

九王爷说:“我仔细一看哪……也不明白了!你给我讲讲吧。”

一指那张莲花座儿上插着三根儿戟的画:

“哎,这张什么意思?”

“王爷您瞧,这画儿上,有莲花,有三根儿戟,借字朝音——这叫‘连升三级’!”

“噢,这叫‘连升三级’呀?那……那张‘凤凰叼桃’呢?”

“奉献仙桃。”

“蝙蝠追鹿?”

“福禄双全。”

“猫扑蝴蝶?”

“耄耋之寿。”

“猴子骑象?”

“封猴拜相!”

“嘿!全都有讲儿啊?!”

您想啊,和珅他善于拍马屁呀,对这套阿谀奉承的玩艺儿能不精通吗?嗬,还真把九王爷给“唬”住啦!

“和珅啊,你有学问哪,可以说是这个……他……才压群僚啦!”

九爷这么一夸他,哎,和珅还来劲啦。 “啊,不敢,不敢。满朝文武有才者甚多,我怎么能说‘才压群僚’呢。不过嘛,我就是比他们都略微强一点儿!”

“啊?”

嘿!说他胖他还喘上啦!

“也别说,论起比我强的,还有一位。谁呀?刘墉!书通二酉,学富五车,能写善画,思路敏捷,脑子转得快,一般人转不过他,要想求他办点儿事,难啦!不过,待会儿如果他来了我这儿,你们瞧,不费三言两语,哎,他就得给我贺个号!”

文武官员一听,哎,他还是比刘墉强!

正说着呢,哎,刘墉来了!手下俩管家,张成托着礼单,刘安捧着寿礼。刘墉送的什么寿礼呀?这份儿礼还真不轻。红布裹着,油纸包着,二尺多高,三斤多重,一对儿牛油金字大蜡!——哎,送两根儿蜡!

和珅一看,心里这气呀!噢,寿礼?就送两根儿蜡呀!心里别扭,脸上还不能挂相儿。怎么?等会儿还得求他贺号哪!装着挺高兴:

“多谢刘中堂的寿蜡!好,来!点于寿堂之上!”

赶紧把这对儿蜡,插当间儿俩蜡钎儿上。红蜡烫金字儿,左边蜡上,“福如东海”;右边儿蜡上,“寿比南山”。蜡点上啦!

和珅说了:“刘中堂,我有一事相求,望万勿推却。”

“噢,什么事儿啊?只要我能办到,是尽力而为。”

和珅一听,有门儿!

“啊……您看,我姓和,名珅,字致斋。尚无雅号,是不是……给我送个……啊?”

刘墉明白了,嗯,想让我送你个“号”啊。你有号呀,谁不知道你叫“蜡头儿”哇!

噢,现在官儿作大了,再叫“蜡头儿”不好听了,想来个雅号!嗯……我送你个什么号好呢?这……

正琢磨哪,哎,奏事处的小太监传旨来了。什么事儿啊?乾隆赐给和珅,亲笔写的“福”“寿”字儿,又诏宣刘墉,到琼岛心殿见驾!和珅、刘墉,朝北望空磕头——谢恩、遵旨!

乾隆写的这福字,倒着写的,怎么?福到(倒)了嘛!再瞧这寿字,最后一笔拉得挺长……,噢,长寿!

哎,皇上也学会啦!

接完圣旨,刘墉说了:

“和中堂,圣上召见,我得跟您这儿告辞了……”

和珅说:“哎,您怎么着也得把‘号’贺了,再走呀!”

刘墉一想,贺号,送他个什么“号”呢?猛一抬头,看见那对儿寿蜡啦,一瞧上边儿的字,灵机一动,哎,有词啦!

“啊,好,和中堂,我看您的雅号,叫‘海山’吧!大海的海,高山的山。胸阔似海,志高如山,海、山!怎么样?”

和珅一听,海山!好,太好了。

“多谢刘中堂赠号。”

“不客气。那我可走啦。”

和珅把刘墉送到大门外,看着上轿走了,这才回去。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琢磨,罗锅儿今儿给我贺这个号,还真不错。海山这俩字太好了。姓和,名珅,字致斋,号海山!嗬,这跟“蜡头儿”怎么比呀!刘墉到底是有学问,出言不俗,寓意深远。海,胸阔似海;山,志高如山;海——山!

嘴里念叨着,回到了寿堂,进门儿一看当间儿这对儿寿蜡……,啊?和珅当时就木到那儿啦!

怎么?左边儿的蜡“福如东海”,点没了仨字儿啦;右边儿的蜡“寿比南山”,也点去仨字儿啦。这边儿剩下个“海”;那边儿剩下个“山”,海——山!

和珅这才明白:

“噢,我还是蜡头儿哇?!”




十四、铜仙承露





皇上在琼岛悦心殿召见刘墉干嘛呀?没别的事,烦啦!怎么哪?乾隆一见和珅作寿,勾起心事来啦。一想:自己已然六十啦,转眼就奔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呀,能不能活到七十还得商量商量哪……

哎,也不知跟谁商量去!

上次去玉泉山,见着那户“长寿之家”,看人家,老百姓当中都有活那么大岁数的,朕贵为天子,到底能活多大呢?寿高多少呢?怎么才能长寿呢?他……这个……哎,把自己问住了。

一琢磨,满朝文武就属刘墉有学问。嗯,传旨召见。

刘墉来到悦心殿面圣,口称:

“臣刘墉,奉旨来见,愿我主万寿无疆!”

乾隆说:“刘墉,朕召你前来,不为别事。啊,我能活多大岁数,你给看看。”

刘墉一听,噢,拿我当相面的啦!

“就是怎么才能长寿?寿长寿短,活多大岁数看哪儿?”

别看刘墉那么大学问,当时却给问蒙啦。正这时候,和珅来了。和珅干嘛来啦?刚才皇上不是赐给他福寿字儿吗,哎,他谢恩来啦!

和珅一瞅刘墉答不上来,没词儿啦。心说,嗯,你罗锅儿也有不灵的时候。瞧我的!忙说:

“主子,人的寿长寿短看哪儿,奴才知道!”

乾隆高兴了:

“噢,你知道。看哪儿呢?”

“看‘人中’!”

“看‘人中’?!”

“人中”,就是鼻子下边儿,上嘴唇当间儿那道沟儿。这儿!(指示)

和珅说:“对,人中长一寸,寿活一百年!”

刘墉一听,乐了:

“和中堂,人中长一寸,寿活一百年,此言差矣!想当初,彭祖寿高八百八,那么他的‘人中’就八寸八啦!人中八寸八,那脸该多长啊?再说,如照此理,我主圣上,称为万岁,人中是一丈,那脸可就(比长脸状)……”

乾隆一琢磨,赶紧说: “行了,行了……,你别比划啦。”

心说,你一比划,我比驴脸还长啦!

这个气呀!问和珅:“和珅!”

“奴才在。”

“人中长一寸,寿活一百年。这话你从哪家经典里查出来的?”

“啊,并非出自史书纲鉴,乃我听鼓人所说。”

“古人?你如何能见到。哪位古人啊?”

“啊……鼓人……就是乐班里打鼓之人。”

噢,这么个古(鼓)人哪?这不捣乱嘛!

刘墉说了:“我主善保龙体,定能益寿延年。到于长寿之法,容臣再思。”

刘墉走了。

和珅一琢磨:刚才抖机灵说看“人中”,嘬个瘪子,招惹的龙颜不悦,我得给想个能长寿的主意呀!嗯……这……哎,有了!

“主子,奴才有一长寿之法,奏请圣上试之!”

乾隆这气儿还没下去哪:

“什么法儿啊?又是‘人中长一寸,寿活一百年’哪!”

和珅心说,您怎么还没忘这碴儿啊?!

“万岁,当年汉武帝曾设‘铜仙承露盘’,我主何不效仿?如取天明前之甘露,拌以玉粉,连饮七七四十九天,定能延年益寿!”

乾隆一听,哎,这主意不错。好!立即传旨:修建“铜仙承露盘”。

有人问了:什么是“铜仙承露盘”呢?

您现在逛北海就可以看到,在“甘露殿”前边,有一根雕龙石柱,柱子顶上,站着个铜人儿,双手托着铜盘子,这劲儿(学铜仙托盘状)。哎,那就是“铜仙承露盘”。

干什么用呢?接露水,把露水接来,拌上玉石粉,喝下去!照理说,和珅出的这馊主意,不可信哪。没人信。谁信哪?哎,也别说,乾隆信啦!要不怎么说迷信哪。迷信,迷信,一迷糊,他就“信”了!

乾隆还真虔诚,整天嚼一嘴石头渣子,也不嫌牙碜。还说哪:

“饮用甘露拌玉粉,七七四十九天,怕不够吧?嗯,我得喝九九八十一天!”

哎,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乾隆连气儿九天没上朝,囚在甘露殿,净等着一早喝露水啦!

刘墉一琢磨:皇上整天喝露水就石头渣子,这不没病找病吗?再说也耽误朝政大事啊!不行,我得找他去。哎,这天晚上,刘墉带着张成、刘安就去了。

来到甘露殿外一听,嗬!里边儿还真热闹,是连弹带唱,和珅弹弦子,乾隆唱。唱什么呀?岔曲儿!

您说什么?噢,什么叫“岔曲儿”啊?

这是当时乾隆年间,有个叫宝小岔的,他编的曲儿,所以叫“岔曲儿”。一般的达官贵人都拿它自我娱乐,全会唱。就好象现在的流行歌曲似的,差不多的人都会哼哼。

这“岔曲儿”,全是些吉祥如意,歌功颂德的词儿。反正,什么好听,什么喜相,唱什么。也难怪,要什么别扭、什么倒霉唱什么,那……乾隆就不唱啦!

乾隆正唱岔曲儿哪,刘墉不敢惊动啊,等着吧。和珅弹弦儿,乾隆唱,还没结没完了。是“树叶儿青”、“树叶儿黄”、“树叶儿高”、“树叶儿长”……

刘墉一听,得!今晚上皇上跟树叶干上啦!

都“定更”啦,乾隆还唱哪。刘墉一琢磨:得了,我启奏吧。不然,得跟这儿耗一宿啦!铆足了劲,给一嗓子:

“臣,刘墉——有本!”

乾隆正唱的起劲儿哪。一听“刘墉有本”,当时眉毛就——八点二十啦!耷拉成这相儿啦。(学眉毛耷拉状)

乾隆这份儿腻味。怎么呢?心说,朕喝甘露拌玉粉,以求长寿,得九九八十一天,才能事成功满哪,这刚九天啊,你罗锅儿就追这儿启奏来啦,这不成心添乱吗?!

冲和珅就说了:“和珅!”

“奴才在。”

“传朕口谕,不见!”

“嗻!”

和珅抱着弦子就出去了。一边儿走,一边儿琢磨,心说,嗯,这回可该我气气罗锅儿啦!

“啊,刘中堂,天到如此时候,您尚未安歇,仍为国事操劳,实在令人敬佩呀!”

“唉,在其位,谋其政,理所应当嘛!”

“不过,万岁命下官代传口谕,哈哈哈……(笑后猛收)不见!”

嘿!捧得高高的,一撒手,把刘墉扔那儿啦!

刘墉说:“和中堂,请转奏万岁,事关重大,急需面圣。”

“好吧。”

和珅抱着弦子进来了:

“主子。刘墉言道,事关重大,急需面圣。”

“问他何事?如此紧急?”

“嗻!”

和珅又出去了:

“万岁有谕:问你何事?如此紧急?”

“上殿面君,方能启奏。”

“行了。”

和珅又进来了:

“刘墉说:上殿面君,方能启奏。”

“嗯?让他把折本呈上。”

和珅又出去了:

“万岁命你,折本呈上。”

“未写折本,当面口奏。”

和珅又进来了:

“他说:未写折本,当面口奏。”

“朕已困倦,改日再议。”

和珅又出去了:

“圣上困倦,改日再议。”

“刘墉今夜,在此候旨。”

和珅又进来了:

“主子!刘墉今夜,在此候旨。”

乾隆一听,嘿!跟我泡上啦!

“别……别候旨啦!让他进来吧!”

和珅心说,嗯,进来进来吧,这么会儿我跑八趟啦,腿都跑细啦,他要再不进来,我就累趴下啦!

刘墉进殿,跪倒朝上磕头,口称:

“臣,刘墉见驾,愿我主万寿无疆!”

乾隆心说,“万寿无疆”啊,不错,是“疆”了,你早晚得把我折腾“僵”了!

“刘墉,你见朕有何奏章?”

“万岁,顺天府所辖二十四县,阴雨连绵,灾情甚重,请圣上降旨,开仓放粮,解救万民!”

乾隆一听就烦啦,噢,追我这儿要钱来啦!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容易,开仓放粮?那是往外舍银子,钱哪!

一赌气,故意把眼一闭,不理他了。

刘墉一琢磨:噢,我这儿跪着说了半天了,你装着听不见,不言语,合着是生西瓜——把我墩这儿啦!

和珅抱着弦子在旁边儿一瞅,皇上把刘墉晾那儿啦。心说,行了,拍马屁的机会又来了。

“啊,主子,奴才给您弹个牌子,解解闷吧?”

乾隆一听,睁开眼瞪了和珅一下子,心说,你乱搭什么碴儿啊!

哎,得!这下拍马蹄儿上啦!

和珅吓得也哑吧了。仨人儿都不说话。殿里显得特别静,这时候,就听殿外头……

(学蛤蟆叫声)“呱、呱、呱……”

什么呀?蛤蟆叫唤。蛤蟆这玩艺儿,有个毛病,只要有一个叫,其他的也跟着叫。全聚到一块儿,鼓着腮帮子,一通叫唤。

(学蛤蟆叫声)“呱呱呱呱……”

俗话说,“蛤蟆吵坑”嘛!

乾隆本来就烦着哪,让刘墉刚才那番话,说得脑仁疼,正愁没法儿打发他哪,一听蛤蟆叫唤,心说,行了!

“刘墉!”

“臣在。”

“你听,殿外何人喧哗?”

刘墉一听,嘿!这个气呀。心说,这不是起哄吗?!黎民百姓受灾的事儿你不管,管蛤蟆吵坑干嘛呀?不过皇上既然问了,就得回奏呀,刚想说“蛤蟆吵坑”,一琢磨,不行。怎么?怕皇上找碴儿啊,什么叫“蛤蟆吵坑”啊?这么折的官,说话这么俗气?!得,又漏子啦!怎么说呢?嗯……眼珠儿一转,哎,有了!

“启奏我主万岁,那是水军童子唱曲儿哪!”

“啊?!”

乾隆心说,哟嗬!好你个罗锅儿啊,竟敢含沙射影指责我,蛤蟆吵吭你说“唱曲儿”。刚才我也唱曲儿来着,也是蛤蟆吵坑?噢,合着我成蛤蟆啦!嘿!可气啊。嗯……好。

“刘墉,既是唱曲儿,速将水军童子抓来见我!”

嘿!他让刘墉逮蛤蟆去!

刘墉一琢磨,去吧。

“臣,遵旨。”

刘墉出了甘露殿,叫:

“张成、刘安!”

“嗻!伺候中堂。”

“把灯笼点上。”

“噢,中堂,咱们回府啊?”

“回府干嘛呀,不回!跟我上水边儿——逮蛤蟆!”

“啊?逮……逮蛤蟆?!”

张成、刘安一听,我们中堂什么毛病啊,吃多了是怎么着?黑更半夜不回家,逮蛤蟆玩儿!噢,多半儿是馋拉,想吃蛤蟆啦。

“中堂,您要是馋啦,想吃蛤蟆,明儿咱们上菜市买二斤多好啊!”

“哎,我怎么那么馋哪!想吃蛤蟆干嘛呀?这是奉圣上旨意——逮蛤蟆。”

“噢,万岁爷馋啦,想吃蛤蟆!”

“嗐!什么乱七八糟的。少说废话,点上灯笼,走!”

“哎,走!”

仨人儿顺着蛤蟆的叫唤声儿,就过去了。来到水边儿,张成把灯笼举头顶儿上,刘安挽裤腿儿、扒袜子,刚往前一迈步,就听,咚!咚!咚!全蹦水里啦!多新鲜哪,逮它,它还不蹦。没有趴那儿不动窝儿的。有,那……那是傻蛤蟆!

刘墉一看,蛤蟆全蹦啦,这怎么办呢?为法子交旨啊。正着急哪,水边儿杂草一动,拿灯笼过去一照:嗐!是王八!在那儿直咕拥。刘墉一琢磨,得了,干脆就是它吧!拿手一捏脖子,给提拉回来了。

“臣,刘墉交旨。”

乾隆一瞅,刘墉提拉个王八,四个爪儿还乱动弹,想乐又不能乐,刚要问……

和珅抢着搭碴儿啦:

“主子,您瞧,他怎么弄这么个玩艺儿来呀?乃有意欺君哪!”

乾隆一琢磨,行了。这回看你怎么说。

“刘墉!水军童子可曾抓到?”

刘墉拿眼瞟了一下和珅,然后说:

“启奏万岁,水军童子唱曲儿惊驾,为臣奉旨捉拿,晚去一步,没找着唱曲儿的,我把弹弦儿的给逮来啦!”




十五、早朝撞轿





刘墉提拉着王八,说把弹弦儿的逮来了。嘿!可把和珅骂惨啦。从打这儿起,和珅算恨死了刘墉啦。心说,刘罗锅儿啊,刘罗锅儿,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等哪天赶对了脚步儿,非让你认识认识我和珅不可!

这叫肚子里头拴绳儿——把扣儿系到心上啦!

您想,常赶集准有碰见亲家的时候啊。哎,可巧有一天,让和珅碰上机会啦。

怎么个机会呀?

刘墉啊,每天上朝,是头一个儿。是不是刘墉住得近哪?也不算近。在哪儿呢?在东四牌礼士胡同。叫白了就是,驴市胡同。刘墉府就在那儿。和珅住哪儿呢?在前海西街三转桥儿。俩人都坐轿子,按远近来说,道儿差不离。怎么?那时候,文武百官上朝,必须走东华门……。

什么?您不信?

哎,您从东华门的门钉上,就可以看出来。在封建时代,门钉也分等级。皇宫的门钉,全是九九八十一个;王府就降格儿啦,七九六十三个;公侯四十九个;官员二十五个;到老百姓家一个门钉没有,要不怎么管平民百姓叫“白丁儿”呢。哎,就是打这儿留下来的!

皇宫之中唯独东华门的门钉,少九个,是八九七十二个。因为这门是给文武百官预备的。

为什么单走东华门呢?是取“紫气东来”的意思,为讨吉利。别看俩人都是走东华门,可每逢早朝老是刘墉先到。

那位说了,我知道了。刘墉这轿子,一定是抬轿的轿夫,年轻力壮,腿脚利索,把轿子一抬,步履如飞。所以哪,每天刘墉这轿子先到。

哎,您还真说错啦。给刘墉抬轿子的轿夫,四个人,最年轻那位,都五十七啦!还有俩五十九的,轿夫头儿?六十一啦!

嗬!

这人一老了,就添毛病。什么毛病啊?有这么几句话嘛——

,,人老头发白,
,,嘴碎记性坏,
,,迎风就落泪,
,,咳嗽痰准来!

哎,您瞧!

不过,这是一般规律,也不都这样儿。老年人当中,也有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就拿今天到这儿听相声的老年人来说吧,一位有这毛病的都没有!

我说的是刘墉那四个轿夫。就这四位,还抬得动轿子吗?抬得动。抬了几十年了。别看全都眼花、腰弯、腿不直,一迈步儿脚底下打晃儿,哎,走半道儿还没趴下过一回哪!

有人问了:刘墉干嘛弄这么四个抬轿的呀?

这四个人,资历可够深的。是当初抬刘墉他爸爸,老中堂——刘统勋的。您想这多少年啦!老中堂刘统勋临死的时候说过,咱们家里的这些底下人哪,跟咱家多年,有功无过,忠心耿耿,啊,哪一个也不许辞退,只能把他们养老送终……。刘墉是遵从父命。既然是养老送终,那就别让他们抬了。六十一啦,还抬?刘墉啊,是不管什么事儿,得能凑合就凑合。不用说轿夫,就连那顶轿子也是凑合。搁别人,早当劈柴烧啦。他想,这是先父遗留之物,不可损坏。是能修就修,得补就补,轿帘儿破了,缝块补丁;轿杆儿折了,绑上根儿扁担。后来轿底掉啦,轿底掉啦怎么办呢?他还有主意,找了个破八仙桌子,四条腿儿朝上一捆,哎,接碴儿凑合!

这顶轿子老往上添东西,它越来越沉哪。轿夫头儿实在没办法了,带着三个轿夫上去了,给刘墉请安:

“请中堂安。”

“请爷安。”

“请中堂安。”

“请爷安。”

刘墉倒挺客气:

“来、来,坐下,什么事呀?”

轿夫头儿说啦:

“跟中堂回。小的在您驾前不敢说岁数大。嘿嘿,我还小哪。六十一啦!我这三个老兄弟呢,也都五十九,五十七啦。我们这个……这个腰腿儿……实在……实在是不利索啦。万一走半道儿摔个跟头,摔着我们倒没什么关系,要是把中堂您给磕着碰着的,我们可实在担罪不起呀!”

“啊,嗯……好吧,你们先回去,等一会儿,我下条儿。”

“下条儿?”

噢,开个条子。这是准假了,行啦。四个人回到轿房,往炕上一坐,轿夫头儿说:

“怎么样?让你们说呀,你们不会说。看我这么一说,他也怕磕着碰着,要下条儿。咱们先收拾好东西,等着吧。”

工夫不大,刘墉的俩管家,张成、刘安,拿着条子来了:

“嗯……轿夫们听着,中堂有谕……”

嗬,这四位赶紧站起来了,还站得挺齐,心里这份儿高兴。嗯,今儿总算辞下来啦。等张成念完了,四个人儿一听,气得眼睛都直啦。怎么?是这词儿:

“……轿夫们听着,中堂有谕:你们年老目花,腰腿不健,但念你们效劳多年,现在恩施格外,今后抬轿之时,每人准许拄拐棍儿一根!”

“啊?”

嘿!这叫什么主意呀!有柱着捌棍儿抬轿子的吗?走在道儿上多寒碜哪!哎,刘墉跟底下人也净开玩笑,爱诙谐。

四个轿夫一琢磨,那什么……没别的法子,得了,还接碴儿抬吧!以后留点儿神就是了。

您别看,轿子这种交通工具,还是咱们中国独有的,外国没有。而且历史悠久,年头儿够早的了。有多早啊?跟您这么说吧。打有豆腐那年月,就有轿子啦!什么时候有豆腐呢?嗯……两千年前吧!

您先别乐,我有根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有记载:汉朝淮南王——刘安,发明的豆腐。轿子也是汉朝有的。这不是打有豆腐那年月就有轿子了吗。不信?您问……李时珍去呀!

那位说了,不是八抬大轿吗?刘墉怎么四个轿夫啊?

哎,您问着了。清代规定,远途是八抬大轿。近道儿,城里头,只准坐四个人抬的轿,所以,刘墉用四个轿夫。

四个轿夫,前边儿两个,后边儿两个。别看都是轿夫,可这四个人,规矩不一样。头一个,叫“扬扬得意”。怎么呢?头一个嘛,走在前边儿,要挺胸,叠肚,两眼平视,这劲儿(学状),扬扬得意。第二个人哪?叫“不能出气”!啊?不出气儿还不憋死啦?不是不让出气儿,是说,别弄出响声来。他身后就是轿帘儿,里边儿坐着大人。他一出气儿,(学喘粗气状)“呼——呼——呼——”,再一打嚏喷,(故意大声地)“啊——嚏!”好嘛,吓中堂一哆嗦!那哪儿成啊?!所以叫不能出气。三一个,叫“目不识天”。为什么呢?您想啊,他正在轿子后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俩手扶着轿杆,低头瞧脚底下(学低头状),这模样儿。第四个呢?叫“多走二里地”。他在最后头,轿子要拐弯儿了,关边儿的人,一扭身儿就行啦,他在后边儿可不成。得紧赶好几步,才能跟上哪。(学紧赶错步状)“哎,哎,哎!”这不比别人多走二里地吗?!

这四个人抬着轿子,走起来,起、落、拐弯儿,全听头一个儿的,就是“扬扬得意”那位。一切由他来指挥。怎么指挥啊?他们之间联系,有暗语,也叫“行话”。比方说道儿上,左边儿有块西瓜皮,后边儿的人不踩上,非滑趴下不可。怎么办呢?头一个就说了,“左脚滑!”就是告诉后边儿,左脚底下有西瓜皮,滑!得绕过去。“右脚滑!”,右脚底下有西瓜皮,躲着点儿。再比如,“左脚蹬空”,是说左边儿有水坑儿。“右脚蹬空”,是说右边儿有个水坑儿。“两脚蹬空”,那……掉进里啦!

还有,走着走着,甬路上有块大石头,得把它踢开,这叫“迎面大踢”!

有人问了,那么刘墉抬轿子的是这么四位,怎么还每天头一个儿到朝房呢?哎,这里边儿有原因。刘墉啊……,这么说吧,比方明天上朝。头天,吃完午饭,先睡个晌觉,然后起来,喝茶,看书,吃晚饭。晚饭用完,刘安掌上灯,这就漱口、洗脸。嗽完口,洗完脸,外头刚打“定更”,刘墉就喊上了:

“张成、刘安!”

“嗻!”

“顺轿。”

“顺轿?顺轿干嘛呀?”

“上朝。”

“上……上朝?”

张成、刘安也纳闷儿呀:

“哎,中堂,外头那是月亮,刚定更。不是五更天才上早朝哪吗,您去这么早干嘛呀?”

“废话!我也知道五更上朝。你不知道他们四个,岁数大了,走道儿慢吗?咱们这叫‘笨鸟先飞”,慢慢遛跶着。”

“哎,是!”

您想,这么早就打家里遛跶出来了,到了东华门,城门还没开呢。

“中堂,城门没开呢。”

“嗯,轿子打杵。”

轿子打杵,就是落下来,支上。四个轿夫往下一落轿,就听“咯吱吱吱”乱响。怎么?轿夫老啊,轿子更老!没不响的地方,都快散啦。

东华门没开,等着吧,谁让来这么早了呢。这就叫:

,,铁甲将军夜渡关,
,,朝臣待漏五更寒,
,,山寺日高僧未起,
,,看来名利不如闲。

他们是从东往西走,落下来轿子,脸儿朝着西呀,这天正赶上刮西风,直往轿子里灌,刘墉说了:

“把轿子横过来。”

“嗻!”

轿子横过来,不灌风啦。刘墉呢,要坐轿子里头,冲个盹儿,忍一觉。

哎,合着那么大中堂倒在街头露宿了!

张成、刘安跟四个轿夫一瞅:中堂着啦。得了,咱们也忍一会儿吧。全躺甬路沟里了。

那年月,没马路,是甬路。甬路修得挺高,两边儿是沟,上边儿走轿子,沟底下走行人。仿佛跟“河堤”那意思似的。

轿子横在甬路上,刘墉着啦。底下人也都躺沟边儿忍了。

正这时候,和珅的轿子来了。再看和珅这四个轿夫,都二十多岁,不到三十,血气方刚,眼睛努着,太阳穴鼓着,两条腿一迈步儿,嗖、嗖地带风!

走前边儿那俩,一个叫邰礼怀,一个叫陶仁贤。后边儿那俩,一个叫葛兆之、刘利秋。可大伙私下都管他们叫“胎里坏”、“讨人嫌”、“嘎杂子”、“琉璃球儿”!听这名儿您就知道他们人头儿怎么样了。这四个小子,仗着和珅的势力,是欺压乡里,横行霸道——专门儿期负老实人,踹寡妇门,刨绝户坟,什么缺德的事全干!

哎,您瞧这点儿出息!

管家和喜,在轿子前头当“引马”,正走着呢,影影绰绰看见甬路当间儿横着乘轿子,又走了几步,看出来了。赶紧拨马往回返,来到和珅轿子跟前儿,下马回禀:

“中堂,前边儿有乘大轿拦路。”

“哦?谁的轿子?”

“刘墉的,每回上朝就属他早。”

“看清楚了吗?”

“没错儿,刘墉的轿子跟别人的不一样,他那轿底是张八仙桌子。”

嘿,好嘛!

和珅扶着轿子,斜着探身儿一看:天哪,也就是刚擦亮儿。一琢磨,好嘞,谁让你横轿拦路呢,这就怪不得我啦,说了声:

“闯!”

这四个轿夫,一听和珅发话“闯!”,嗬!来劲儿啦!一阵风似的就过来了,到刘墉轿子跟前,嘴里喊了一声:“迎面大踢!”,跟着“当!”就一脚。再瞧,刘墉这轿子,“喀嚓”一下子,折个儿啦!

刘安在沟边儿上睡得正香哪,猛听“喀嚓”一声,睁眼一看,轿子折个儿啦。赶紧喊:

“轿夫!别睡啦!坏啦,轿子翻了。看看中堂碰着没有。中堂大人!哎,中堂哪儿去啦?”

好嘛,把中堂丢啦!

正找哪,甬路那面儿有人搭碴儿了:

“唉……我在这儿哪。”

嘿!

张成、刘安赶紧过去,把中堂搀起来。刘墉说:

“别忙,先把我的帽子找着。”

挺大的中堂,满处找帽子。找了半天,在甬路沟儿底下找着了,捡起来掸掸土戴上啦。

“刘安哪,看看谁把咱们的轿子撞了?”

刘安上了甬路,往前一瞅,气死风灯上有字儿:“武英殿和”。

“跟中堂回,是和府的大轿。”

刘墉心说,好你个和珅哪,竟敢让轿夫他们撞我?嗯,行,有什么话咱们上朝再说!

“来呀,顺轿上朝。”

一提“顺轿”,四个轿夫跪下了:

“中堂,轿子您没法儿坐啦。”

“怎么?”

“轿底又掉了。”

刘墉一乐:

“噢,那没关系,你们四个在外头抬着,我在里边儿跟着走!”

哎,那还坐个什么劲儿啊?!




十六、惩治轿夫





刘墉一看,噢,真撞啊!好哇,和珅,你不发话,吓死他们抬轿子的也不敢哪。反正,我这顶破轿子早该扔啦,行了,新轿子,哎,就朝你要啦!

又一琢磨,和珅的帐找和珅算。嗯,早就听说,这四个轿夫也不地道,仗着和珅的势力在外边儿胡作非为……。好吧,今儿正撞到我手里,得好好治治他们。要不然也不知道我罗锅儿的厉害!

这时候,张成把马牵过来了,刘墉有“穿朝马”,是太后亲赐的,能骑着马直接上朝。来到朝房,刘墉就跟没这么回事儿似的。等散朝的时候说话了,冲和珅一抱拳:

“和中堂!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乐,吓得和珅一哆嗦。心说:麻烦啦,这罗锅儿又不定出什么嘎咕语音哪。连忙说:

“噢,刘中堂。”

“啊,和中堂,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是否肯应允?”

和珅一听,相求,求我?行啦,不定讹我什么呢。

“刘中堂,您有什么事啊?只要我能办到的……啊?”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明天哪,我有个穷亲戚办喜事,人家下了份儿请帖。您说我去不去?不去不太合适,不去,人家准得说闲话,看,刘家作了官儿啦,房顶上开门——六亲不认啦,请都请不来!您说我要去吧,我那轿子陈旧不堪,记人家一看,挺大的中堂,轿子这么破,于咱们官府面子上也不好看。我呢,想借顶轿子。借谁的呢?王爷轿子我不能坐,别人的……坐着也不相当。我想:咱们俩官职相同,您是中堂,我也是中堂。我坐您的轿子正合适。故此呢,明天我想借您的轿子用一用,不知意下如何?”

和珅心说:坏了,我这轿子非归他不可。借!借字儿好听点儿,这就是讹!借去就不给啦。和珅脸上可就挂相儿啦。刘墉呢,看出来了:

“啊,和中堂,我不光借轿子,连轿夫一块儿借。您知道,我那四个轿夫岁数都大啦,我这位亲戚住的道儿又远,您那四位抬轿的呢,年轻力壮,道儿远一点儿,不怕。怎么样?”

和珅一听这话,心里踏实了。怎么?要光借轿子,就许不给啦,这连轿夫一块儿借,没错儿。决不能把轿子抬了去,把四个抬轿子的轰回来,灿这个道理呀!

“啊,刘中堂,哪天用呢?”

“噢,明儿一早儿。”

“好吧。”

俩人分手,各自回府了。和珅到家就把四个轿夫,叫上房来了。

“啊,跟你们说点儿事儿。明天哪,刘中堂给亲戚办喜事,借咱们轿子用用,你们四个哪,跟轿过去,还得受点儿累。”

“中堂,这没什么,反正就是多走几步道儿呗。”

“嗯,不过,有点儿事儿,我得嘱咐嘱咐你们。”

“有什么事儿,您老吩咐吧。”

“明天到了刘府,要是赏给你们吃饭,你们就在那儿吃。要是不赏饭呢?不许要。赏钱,你们就拿着。不赏,不许要。记住了吗?”

“记住了,您老人家嘱咐的,我们是一定照办。”

“你们不知道,刘墉这个人哪,他可有三本儿嘎咕帐。从里边儿拿出半条儿来,你们就受不了。你们要栽了跟头,我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刚才我嘱咐你们的话,千万要记住了。”

“您老放心,我们一定记住。赏饭就吃,不赏不要,给钱就拿着,不给不要。还有什么事儿,中堂?”

“没别的事儿啦,你们歇着吧。明天一早儿就去,越早越好。”

“嗻!”

第二天一清早儿,四个人抬着轿子,就奔刘墉府来了。刘安正扫大门口哪,一看四个抬轿子的来了,把笤帚搁下,赶紧迎过去了。

“啊,哥儿四个,多受累啦。”

“官家大人,您老往里边儿给回禀一声儿吧。”

“好,你们四位在这儿先等等儿。”

刘安来到上房:

“请中堂安。中堂您早起来啦。”

“什么事啊,刘安?”

“给中堂回。和府那四个抬轿子的来了。”

“噢,来了,是不是撞咱们轿子的那四个小子啊?”

“就是那四个。”

“好,你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有请。”

刘安一听,愣啦!

“啊?他……他们中堂没有来,光四个轿夫。”

“我知道。叫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快去!”

“嗻!”

刘安赶紧出来了,见着四个抬轿子的:

“老四位,我们中堂有请!”

他们四个一听也愣啦:

“官家大人,您不是说笑话儿吧?我们中堂没来,就我们四个抬轿子的。”

“是呀,你们四位都受累了。我们中堂说,请你们进去哪。”

“唉,我们在门房待一会儿就成了。”

“别价,回头中堂生气啦,让我请你们到里边儿歇着嘛。”

四个抬轿子的一琢磨:和珅嘱咐啦,到这儿得听话呀。那……进去就进去吧。刘安把他们四个人让到客厅。

“老四位,请坐。”

四个人往那儿一坐,刚坐下抬轿的,赶紧“蹭!”站起来了:

“给中堂大人请安!”

“哎,坐下,坐下。”

“这……有中堂在,哪儿有我们的座儿呀。”

“嗯,在你们中堂面前可以立规矩,来到我这儿,咱们是客情儿。你们是给我帮忙,今天还得受累,啊,不要客气,坐下,坐下。”

“嘿嘿,那就谢谢中堂了。”

四个人刚坐下,刘墉就问上了:

“你们四个,原籍是哪儿的人哪?”

四位“蹭!”又站起来了:

“啊,我是河间。”

“我是淮阳。”

“我是涿州。”

“我是良乡。”

“噢,坐下,坐下。”

“谢谢中堂。”

又坐下了。

“你们多大啦?”

“蹭!”又都起来啦。

“回中堂话,我二十八啦。”

“我二十六。”

“我二十四。”

“我二十三。”

“好。坐下,坐下。”

刚往那儿一坐。

“你们在和府待了几年啦?”

“蹭!”……

“我们俩都来了六年啦,他四年多,他刚二年……”

“坐下,坐下。”

“跟中堂回,那什么……我们还是站着吧。”

“干嘛站着哇,站着多累呀?”

“啊,坐着比站着还累哪,来回倒腾……麻烦。”

“坐下,坐下。”

“谢谢中堂。”

“你们四位吃饭了吗?”

这句话问得可别扭,这么早谁吃饭了?要说没吃,这是跟他要哇;要说吃了,一会儿抬着轿子还不知上哪去哪,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得挨顿饿。挨饿还得受埋怨,怎么?问你你说吃了嘛。嘿!

四个人当中,那个叫“胎里坏”的,鬼主意比较多点儿,就说了:

“饭倒是吃了……早晨的……也吃得不多……中午的还没吃……不过,吃不吃……全行。”

“这叫什么话!我问你们到底吃了没有?”

胎里坏一横心、一咬牙:

“跟中堂回,还没吃哪!”

“啊,这不结了。到我这儿别客气。吃了就是吃了,没吃就是没吃。待会儿你们还得受累,是不是?既然没吃,我让厨房给你们准备饭。也没什么好的,家常饭——炖肉烙饼。”

四个人赶紧谢恩:

“谢中堂赏饭。”

“好,好,别客气。你们先坐着……啊。”

刘墉哪,来到厨房,厨师傅姓刘,叫刘顺儿。

“顺儿啊!”

“哟!中堂您早起来啦。”

“嗯,你会做饭吗?”

刘顺儿一愣,嘿,这话问得新鲜。“会做饭吗”,厨师傅有不会做饭的吗?心里这么想,可嘴里不能这么说。他回答得很圆滑:

“跟中堂回,不敢说会做,反正,您哪次请客,我都得赏钱。”

每次都得赏钱。这意思是……证明他做得好。

“唉,今天的饭,跟每天的不一样,今儿个做一顿家常便饭,你会做不会?”

“中堂您吩咐吧,什么家常便饭哪?”

“炖肉烙饼。”

刘顺儿一听,心说,我当做什么饭哪,燕窝鱼翅全会做,炖肉烙饼算什么呀?!

“中堂,炖多少肉?”

“炖八斤肉。”

“噢,八斤肉。”

“我问你,炖八斤肉,搁不了四斤盐吧?”

啊?八斤肉搁四斤盐,腌咸肉也用不了哇!

“中堂,搁不了四斤盐,也就……。”

“好,那就搁四斤吧!”

“就……就搁四斤?!”

“还有酱油吗?”

“有,还有半桶。”

“嗯,都倒里吧。”

好嘛!刘顺儿一琢磨:这肉吃完了,非变“檐蝙蝠”不可!

“再烙上六斤面的饼,每张饼加二两盐。”

“他这……中堂……”

“少说废话,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做!”

“哎,做!做……照您吩咐的做!”

一会儿工夫,肉炖得了。刘顺儿把锅端下来一看,浮头一层白霜。想尝尝烂不烂,一伸筷子,锅里唰啦唰啦的,肉都在盐里埋着哪。别尝啦,端吧!四碗肉搁托盘上,旁边儿是一摞饼。六斤面的饼,一张饼二两盐,一点儿没少搁!

刘顺儿把饭端上来,往桌上一放,四双筷子,每人一碗肉,一摞饼。刘安过来了:

“哎……老四位,中堂给预备的饭,别客气,吃吧。”

“谢谢中堂了。”

四个人赶紧把座儿搬过来,坐那儿还嘀咕哪:

“哎,你看看,这儿比咱们那儿可强多啦。咱们那儿,每天除了窝头、咸菜、小米儿粥,没别的。你看这儿,炖肉烙饼。”

正说着哪,刘墉进来了:

“四位,饭菜都不太好,可得往饱里吃啊,吃得越多呀,身子骨儿越结实。别客气,趁热儿,一会儿凉啦。”

“啊……谢谢中堂赏饭吃。”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四个人,一个叫“嘎杂子”;一个叫“琉璃球儿”;一个叫“胎里坏”;一个叫“讨人嫌”。其中这胎里坏,心眼儿最坏,又奸又馋。一瞧开吃啦,头一个下筷子,夹了一块儿肉。这块儿肉是“硬肋”。一寸见方,半指多厚的膘,五花三层,红中透亮,太好啦。夹起来往嘴里一扔,扔的挺冲,等肉一进嘴里头,可就傻了。怎么?说咸吧,也不是咸,咸大发了,它是苦叭几儿的……,嘴里干打扁儿,咽不下去。吐了吧?不行。中堂在旁边儿哪。挤兑得五官挪位。后来实在没主意了。拿手一摩挲,嗓子眼儿“哏儿喽”一声,愣把这块儿肉给撸下去了!

然后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冲这碗肉“吊线”。心说,把卖盐的打死啦,这肉怎么这么咸哪?!

他旁边儿呢,是讨人嫌,这小子是“公道急”,刚才胎里坏头一个下筷子,他就憋着气,再一瞅这模样,小声儿抱怨上啦:

“哼,肉好吃,也别这么没出息呀,瞧撑得这德行!”

哎,那是撑的吗?!

胎里坏心说,你来一块儿就知道啦!

讨人嫌夹起一块儿,往嘴里一扔……。

“嗯?嗬!”

最后也是拿手一摩挲,把这块儿肉撸下去了。干脆说吧,四个人,一人一块儿,全一模样。都把筷子一搁,冲着肉发愣。刘墉一看心里就明白了,可故意还问:

“四位,怎么不吃啊?是不是等我给你们拨菜呀?”

“别拨啦,这一块儿就受不了啦!中堂,这肉……”

“肉,怎么啦?”

“嘿嘿,那个……那个……有点儿……咸啦。”

“什么?咸啦?我尝尝。”

他说尝,可不吃,拿一根儿筷子,沾点儿汤儿,往舌头上一点。嗬!舌头当时就木啦。

“呸!呸!这个刘顺儿,每天哪,我吃菜爱吃咸的,今儿给你们做的也这么咸,真是,这个刘顺儿,实在废物!”

刘顺儿在窗户外头一听,心说,我多咱给您做过这么咸的菜呀?!

“哎,四位,我问你们,是饭就菜呀,还是菜就饭哪?”

“跟中堂您老回,当然是饭就菜呀。”

“哎,这不就得了吗。你们光吃肉,当然是咸啦,要拿饼夹着那肉,不就遮过那咸劲儿来了吗!”

胎里坏一听,对呀!还是中堂有学问,说得对。当时拿起一张饼,夹了几块肉,卷起来,这么一咬……。

刘墉问:“这回怎么样啊?”

(苦相)“唉,更咸啦!”




十七、打赌击掌





这四个轿夫可知道刘墉的厉害啦。回府一学舌,和珅脑啦。心说:这是“打奴欺主”啊。行,别忙!等瞧准了机会,若不要了你罗锅儿的脑袋,我就不姓和!

可巧,有一天哪,刘墉上朝晚了一会儿。为什么呢?刘墉府里来了几位山东老乡,说家乡闹灾,三年大旱,滴雨未下……。这么一说话,耽误工夫啦,上朝气晚了一点儿。

朝房里头,文武官员全来了,连七王爷、八王爷、九王爷,三位亲王都来了,刘墉还没来哪。

九王爷是个大胖子,胖的出奇了。有多胖啊?跟您这么说吧,夏天走道儿,俩手够不着肚脐眼眼儿!就这么胖。他性如烈火,脾气爆躁,急性子,坐在椅子上就问了:

“哎,这个,咱们班儿上的人来齐了吗?”

和珅一瞅,机会来了,眼珠一转,这坏主意就憋好啦。忙说:

“回王爷,还不齐,罗锅儿还没来。”

“嗯?他怎么还没来呀?”

“跟王爷回,罗锅儿来不了这么早,罗锅儿呀,他这个……在家欣赏枕头呢。”

这话的意思呀,是说刘墉不能够管理国家大事。您看,要上朝了,他还在家睡大觉呢。欣赏枕头呢,这是句俏皮话儿。

正这时候,寸劲儿,刘墉来啦。刘墉到了朝房门口儿,刚要掀帘子,正听见九王爷说:

“他怎么还没来呀?”

和珅在那儿说:

“罗锅儿来不了这么早……”

您别看刘墉这么大的中堂,有个毛病,什么毛病啊?专门好听“贼话儿”!谁背地里一讲究他,哎,他准得听听。

今儿一听和珅的话,心说,好哇,你和珅竟敢在朝房里,管我叫罗锅儿?!嗯,听听怎么回事,往后退一步,站台阶底下,就听:“罗锅儿来不了这么早,在家欣赏枕头呢。”嗯,再听听,里头不说什么啦。刘墉慢慢又住后退了几步,再往前走,脚步故意重一点儿,蹬蹬蹬蹬,上了台阶儿,“哈哼!”咳嗽了一声,然后一撩帘子进来了。和珅一听咳嗽,心说:呦!来了,多亏他晚来一步儿,早来一步儿让他听见就麻烦啦。

其实,刘墉早听见啦!

和珅听刘墉一咳嗽,故意转过脸去,看墙上那张《神州九域图》,就是那年月的地图。为回避一下。

刘墉哪,进了门儿先给王爷请安:

“给七王爷请安。”

“给八王爷请安。”

“给九王爷请安。”

走过来一拨拉和珅:

“啊,给和中堂也找补一个安!”

和珅心说:嘿!到我这儿怎么这么别扭啊,什么叫找补一个安哪?

象这样,你就甭理刘墉得啦,不他还要找话儿说:

“啊,刘中堂,今儿个来晚啦?”

没想到刘墉恭恭敬敬地回答:

“可不是吗?在家欣赏枕头来着。”

噢,都听了去啦!嘿,瞧这个别扭劲儿啊?!闹了半天他全听见了。嗯,听见就听见,干脆,我先给你找顿骂,让朝房里文武百官骂你一通,给我和珅解解恨。

“刘中堂,您是左都御史。‘御史’吗,‘言官’哪!当然是靠参人吃饭了,不是参文就是参武。您今天来晚了,大概是在家里写折子了吧?您是想参文呢?还是打算参武呢?您看看我们朝房里头这些位,是文官贪了脏啦,还是武官受了贿啦,今天您憋着参谁呢?“

这叫给他找骂。朝房里的文武百官,都得骂刘墉。”啊,刘罗锅儿爱参人。不然的话,和珅干嘛说这话呀!“

刘墉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呦!这是给我找骂呀?哼,这份儿骂,我还不能收下。就跟吃菜似的,他不吃,又给和珅拨回去啦!怎么拨的?这语音高了。刘墉一乐:

“哎呀,得了,得了,和中堂,什么参文参武了;什么文官贪了脏了,武将受了贿了。你想想:这一个多月我参人了吗?没参人吧?对不对?”

哎,巧劲儿,最近一个多月刘墉还真没参人。怎么回事儿呢?是有档子事儿他还没调查清楚哪,证据不足。故此,没参人,这一个多月没参人。哎,今儿他用上了。

“和中堂,您想想,大伙也想想,我刘墉这一个多月没参人吧,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照这样,和珅也就别往下问了,不他还要问:

“啊,不错,您最近倒是有一个多月没参人啦,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有什么可为的呢?我不是把这个碴儿给忘了吗?”

“噢,忘了,忘了就不参啦。”

“哎,对了。可是今天不行了,怎么?今天你和中堂提醒了我啦,你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了,那今天我就得参俩解解闷儿啦!也不管是文官贪脏,武将受贿,大家各自留神,和中堂提醒我了,我可指不定参你们谁!”

大伙一听,嗬!这个缺德的和珅哪,你看,人家忘了,你提他醒儿干嘛呀?!

这时候,大伙横眉怒目看着和珅。和珅一瞧:呦!怎么着,这顿骂还让自己找上啦!哎,我也不能受这个骂呀。

“刘中堂,您千万可别这么说,您这么一说,让大伙骂我。您说准了,到底参谁?”

“到底参谁呀?那什么……那……那就参你吧!”

“啊?逮谁跟谁来呀!刘中堂,您参我?我一个小小官职,微末前程,怕不值您一参吧?”

“不值?好,那么你出主意,你说谁值?我参谁!”

“我出主意倒可以,不过,我出了主意,恐怕您……您不敢参吧?!”

“什么?我不敢参?哼哼,你说吧,不论亲王、郡王,贝子、贝勒,满朝文武,头品大员,只要你提个名儿,我就敢参!”

刘墉为什么敢说这话呀?因为那年月呀,朝政腐败,绝大部分官儿都贪赃受贿。

和珅一琢磨,心说,行了!刘罗锅儿今儿个你要找倒霉!嗯,我再砸磁实点儿。

“啊,刘中堂,我说出来……你要不敢参,怎么办呢?”

“什么?不敢参?不敢参,我当场给你磕头,拜你为师。”

“啊,那好,我说出这人,您要敢参,我磕头拜您为师!”

“一言为定!”

“没错儿!咱们打赌吧?”

“行。来,击掌!”

俩人这么一嚷,九王爷站起来了,托着个大肚子,说:

“和珅、刘墉,你们俩嚷什么哪?大声喧哗,离着宝座这么近,要惊了驾,是你担哪?还是我担哪?糊涂!怎么这么不遵品呢?”

九王爷这么一生气,刘墉赶紧上前说:

“跟王爷回,您没听见吗?我刚进门儿,他就找我的碴儿,愣说我来晚了是在家写折子参人哪。还非问我参文参武?我说谁都能参。现在呢,他要说出个人来,问我敢不敢参?我说了:要不敢参,就拜他为师;要敢参,他拜我为师。就为这个事儿我们俩嚷嚷着打赌击掌哪。”

刘墉干嘛解释的这么清楚啊?他知道和珅也不是好惹的,手黑心狠!真跟他打了赌,他说出个人来我就得参。那么,他说了:“九王爷,你参吧!”皇上的亲兄弟,我怎么办哪,骑虎难下呀!刘墉怕这个。现在呢,想说明白了,为的是让九王爷排解排解,给劝开,也就完啦。

可这个事情,要搁在七王爷、八王爷身上,准得给劝解开了。九王爷不行啊,他不光是脾气爆躁,急性子,还特别爱看戗火的,好瞧个打架的。听刘墉这么一说,他腆着个大肚子乐啦:

“哈哈哈哈……哎呀,我当什么事呢,这么嚷嚷,你们俩打赌啊。好,来吧,我给你们做保!”

嘿!这叫什么人性啊?还做保哪?!

刘墉说:“王爷,我们俩打赌,您一个人做保,您是保我刘墉啊,还是保和珅呢?”

这不是又给九王爷一个台阶儿吗?象这样,那就应该说:“对,我一个人保不了俩,别捣乱了,上朝吧!”哎,这不就过去了吗。九王爷这人,死心眼儿:

“噢,我一个人保不了俩?那不碍事,好办,这儿不是三位王爷哪吗,来!七哥、八哥,你们俩保刘墉,我保和珅!”

嘿!您瞧他出的这主意!

刘墉一琢磨:这档子事儿还真挤到这儿啦,打就打吧!这个“赌”打得还真磁实,两位中堂打赌,仨亲王做保,还没法儿说了不算。

“哈哈,来吧!”

“击掌!”

啪!啪!啪!俩人这么一击掌。

“你说吧,谁?我不敢参?”

和珅哪,这时候来了个“蔫坏损”,眯缝着眼:

“嘿嘿嘿……刘中堂,不忙,您再想一想,别看财也打了,掌也击了,您现在要说不算,还行。”

“废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了就得算。你说吧,谁?我要不敢参,当场磕头拜你为师!”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可就要说啦……”

“说吧!”

“我说的这个人哪,您认识,也不是外人,就是在太和殿升了宝座的当今万岁,乾隆皇上。嘿嘿,您敢参吗?”

嗬!和珅这手儿够损的啊?!

要说刘墉有学问,有能耐,不害怕。这段单口相声我不敢这么说,说了,也没人信。怎么?不管刘墉有多大学问,多大能耐,一点儿不害怕?不可能啊!

您琢磨呀,见皇上都得双手捧朝珠,低头看二纽,稍微一抬头,叫:“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这就活不了啦!上殿“参”皇上?!好家伙,“上殿谤君,以小犯上,知法犯法,灭门九族”……,这是多大罪名!刘墉能不害怕吗?

害怕是害怕。哎,他呢,心里害怕,脸上没露出来。听完和珅的话,故做镇静,一阵冷笑:

“嘿嘿嘿嘿,和中堂,我以为你要说谁呢,我不敢参,你说得是当今万岁,皇上啊……”

“啊,您敢参吗?”

“哼哼,你说晚啦,头半个月我就憋着参他呢!”

“啊?我这儿还说晚了哪!噢,头半个月就憋着参他,那您怎么没参呢?”

“是啊,为什么不参,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把这碴儿不是忘了吗。今儿个你一提醒,哎,就是今天,今天就参!要是明天参下来,我都拜你为师。”

刘墉这么一说,您再看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年兄!”

“啊,年弟!”

“我看罗锅儿要倒霉呀。”

“怎么啦?”

“您想啊,他要参皇上!参皇上?上殿谤君,以小犯上,知法犯法,灭门九族,刨坟掘墓,挫骨扬灰,这……这不要了命了吗?”

“唉,他能那么傻吗,参皇上?要了命他也不敢参哪,说说算啦。我看哪,顶多磕个头,拜和珅为师,也就完了。”

“两个人可都击了掌啦。”

“击了掌也不敢参。”

大家伙儿一通嘀咕,议论纷纷。刘墉这个人哪,有个毛病,爱依疯撒邪,一瞅大伙儿这样儿,他更来劲儿啦!

“哎,诸位年兄年弟,大家别吵吵,别嚷嚷。这有什么呀,有什么了不起啊,不就是参皇上吗?小事一段!信吗?今天大家别走,看个热闹,现在我就上殿参皇上,参完皇上不算,我还到后宫参太后!”

“啊?!”

大伙儿一听,嗬!怎么着?还要参太后!

又是一阵子嘀咕。刘墉一看,好,又来劲儿啦。

“别吵,别吵嘛,你们是不是不相信哪?不想念没关系,回头你们看哪。今儿个只要大家不走,你们算瞧上热闹了。看见没有,现在上殿参皇上,参完皇上到后宫参太后,把皇上、太后参下来,大家还别走,到半夜‘子时’,我刘墉焚表,要参玉皇!”

大伙儿说:“哎,罗锅儿要疯啊?!”

这个说:“你别听他的,参玉皇,玉皇他敢参。玉皇大帝嘛,怎么参呢?焚表参玉皇,弄一张黄裱纸,上面写些上骂玉皇的话,写完了,把纸一烧,这就算参玉皇了。反正烧完了也不能当时就烂嘴烂手吧?哎,这个他敢。”

那个说:“对!玉皇他敢参。参皇上他可不敢。那玩意儿‘现打不赊’呀!当时就见效啊——灭门九族,挫骨扬灰,连祖坟都给刨喽,那他哪儿敢哪?!不敢参!”

大伙儿还是纷纷议论,刘墉也不理这碴儿了。哎,正这时候,奏事处的太监喊上啦:

“圣上传旨,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朝散,请驾还宫!”

“臣,刘墉有本!”

大伙儿一听:“噢,真去呀?!”




十八、智参乾隆





乾隆一听,“刘墉有本”。心说:嘿!这个刘三本儿啊,每天头一本合着没别人的份儿,都是他的。嗯……,今天哪,不论他是参文、参武、讨赏,我是一概不准,给他来个没面子,要不然,整天跟他捣不清的乱。

“宣刘墉随旨上殿!”

刘墉来到品级台前,往那儿一跪:

“臣,刘墉见驾,参见吾皇万岁,万寿无疆。”

乾隆问了:“刘墉,今见朕当又有何奏章?是讨赏啊,还是参人呢?是文官贪了赃啦,还是武将受了贿啦,今儿个你憋着参谁呢?”

常言说:“刀不对鞘”。刘墉听乾隆这么一问,害怕啦。心说:哎呦!别是皇上跟和珅商量好了,合伙儿要我的脑袋吧?进朝房的时候,和珅问我,参文?参武?憋着参谁?上了殿,怎么皇上也问这一套啊?!嗯,我得多留神;光留神不行啊,我还得参他哪。怎么参哪?这……,哎,我先拿话套他……。

“启奏万岁,微臣今天上殿,一不参文,二不参武,因有一事不明,要在我主驾前领教、领教。”

这两句话叫拍马屁!乾隆高兴了。心说:啊,你们瞧瞧,都说刘墉有学问,有能耐,有才干,什么都知道,嘿,闹了半天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嗯,上我这儿领教来了。对呀,平民百姓不知道的事问官儿;小官儿不知道问大官儿;大官儿不知道,就得问我了。心里这么一高兴,不免就要多说几句。哎,也就有这倒霉的机会啦!

“噢,你有一事不明,何事不明啊?说!朕告诉与你!”

刘墉说:“启奏我主万岁,臣不明白一条‘大清律’,特来领教。”

乾隆一听,嗐!难得你还是左都御史呢,大清律会有一条不明白?真是!

“哪条儿不明白,不要紧,我……”

那意思刚要说,哪条不明白,我告诉你,这“告诉”俩字儿还没说呢,就说出一个“我”字儿。一琢磨:不对劲儿。嗯?大清律他不明白?不能吧?他父亲做过右都御史,他做的是左都御史,御史指着参人吃饭哪,参文参武,熟读大清律呀,律条都能背下来啦。他会不明白?这个……嗯,别是打脖子后头过来的吧?想这么绕我一下子。对,不能上这个当。心里明白了。明白了怎么样呢?改口啦,话到半道儿拐弯啦:

“噢,大清律不明白,哪条不明白,我……我也不明白!”

没敢说“我告诉你”,改了“我也不明白”。

刘墉一听,哎,你不明白哪儿成啊?!你不明白,不知道,回头我怎么参你呀!我不参你,朝房那儿还搁着个老师哪,我得给他磕头啊,不行!

要换别人,一听乾隆说“不明白”,没辙了,就该下殿啦。刘墉有办法,他心里有底。心说:哼,这句话问出去,你要再敢说不明白,我就改姓!

哎,刘墉还真有嘎咕主意。

“哎呀,太凑巧了。臣不明白一条儿大清律,特来问君,想不到君也不知,既然君臣皆不明白大清律,那么大清律要它何用啊?请万岁传旨把它废了吧!”

“别……别价!废了哪儿成啊?大清律要废了,没王法了,那不乱了吗?!别废,废不得!”

“那,您也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还要它有何用啊?”

嘿!

乾隆心说:这罗锅儿可真能磨呀!说“不明白”不行,怎么办呢?嗯,有主意啦。

“噢,我也不知。你哪,也不晓。这没关系,现有老师。”

吩咐四个小太监:

“去,到慎刑司的库房里,把大清律版本搭了来,哪条儿不明白,让他自己找去。”

“嗻!”

四个小太监,到库房里头,把大清律的版本一共十部,有这么厚(比状),楠木套儿,上刻三个字“大清律”,都搭出来了。多年不开库,上边儿的尘士老厚,这么一倒腾,戗得四个小太监直咳嗽!心里这份儿抱怨:罗锅儿这不是没事儿给我们找事儿玩儿嘛!

十部大清律全搭到太和殿。乾隆说:

“刘墉,十部大清律都在这儿哪,哪条儿不明白,你自己查吧。”

心说:你查,查着查着查烦了,你不查啦。不用我轰你,你自己就下殿了。

刘墉跪在那儿,把大清律头一部打开,一边儿看,一边儿念,头一条儿——

“谋反大逆,凌迟处死!”

那位问了:什么叫“谋返大逆,凌迟处死”啊?

谁要谋朝篡位想当皇上,哎,就是谋返大逆。凌迟处死——千刀万剐,剐罪。

您看历代的统治阶级,为维护他的阶级利益,保住皇位,自打汉朝萧何制定出法律以后,头一条儿都是:“谋返大逆,凌迟处死”。

“谋返大逆,凌迟处死;亲儿子害死亲父母,凌迟处死;亲侄子害死亲叔父,斩立决;亲外甥害死亲娘舅,斩立决……”

刘墉一口气儿念了四十多条儿啦,还没翻篇儿哪!

乾隆一瞅,嗬!他跟我“泡”上啦!四十多条儿没翻篇儿,这么厚十部,念完了,明儿天亮见啦!嘿!他又跪这儿跟我抠砖缝儿来了。上次参河南巡抚十八款,他在这儿跪了一天零多半宿,弄得我四更多天才回去,五更天又出来啦!看今儿这十部比那十八款多的多呀,干脆,我也甭回去了,咱们连轴儿转吧!

唉,这怎么办呢?这……哎,有啦。我呀,不理你,趴龙书案上装睡,你念着念着,听不见动静儿了,就得瞧瞧,一瞧我睡着了,反正,你不敢过来拨拉我,你一拨拉——这叫惊驾!甭说过来拨拉我,刚往起一站——无故行动,有意刺王钉驾,你就活不了!哎,对,装睡。

刘墉不知道哇,还一直往下念哪,念完一篇儿翻一篇儿,念了二百多条儿啦,恨不得乾隆搭句碴儿,换口说句话。怎么?说着话好绕着弯儿参他呀!明着参,参不了;上殿谤君,以小犯上,连祖坟都给刨了,那哪儿受得了啊?!就得转弯儿抹角儿,话里找话,瞅机会才能参哪。念了好几百条儿啦,乾隆老不搭碴儿,刘墉一琢磨:嗯?这怎么回事儿啊?念着念着他把版本立起来了,立起来念,干嘛立起来念呢?他好这样(学偷看状)),偷着瞧瞧,怎么不搭碴儿。他偷眼一看:噢,睡着啦!嘿,我这儿白念啦!这念给谁听啊?!你睡着了,听不见,也不搭碴儿,我怎么参你呀!过去叫,呦!不行,无故行动,有意刺王杀驾,那我也活不了。这怎么办呢?这……,哎,有了,想出个主意来。心说:皇上,皇上,我也甭叫你,照样念这“大清律”的律条,要不把你念醒喽,我不叫“刘三本儿”!

刘墉想好这嘎咕主意,接着念,念别处的时候,他声音挺小:

(小声)“明火执仗,斩立决;强盗杀人,斩立决;强盗放火,斩立决……”

念来念去,念到这么一条儿,他突然间声音挺大:

(大声)“谋害亲夫——没罪!”

您琢磨琢磨,乾隆能睡得着吗?本来就没睡呀,一听这句,“蹭”的一下子,就坐起来了:

“什么?谋害亲夫,没罪?”

“啊,这个,跑了没罪,逮着照样活不了!”

“这不废话吗?那你说它干嘛呀?什么也是跑了没罪,逮着活不了啊!”

乾隆这个气呀!

刘墉心说:甭管怎么着,总算把你给念醒了,只要你搭碴儿,说话,这就好办了。

接着念,念着念着,乾隆又不理他了,干嘛呀?又装睡。刘墉一瞧:哟!又睡了。这可麻烦,这回我怎么念呢?还念什么什么没罪?跑了没罪,逮着活不了?再打我一个戏耍君王,得,我也活不了!不能这么念了。一瞅下边儿这条儿:“偷坟掘墓”,底下是仨字儿:“斩立决”。哎,他有主意了。

皇上趴在龙书案上,刘墉拿眼瞟了一下儿四个小太监,然后,俩手指头一沾吐沫,假装翻篇儿可没翻,把“偷坟掘墓”底下给捅一个窟窿,正好“斩立决”仨字儿捅下去了。

刘墉呢,光念上边儿这四个字儿“偷坟掘墓”。这还不要紧,最可气的是他念出高矮音儿、阴阳句儿来,这味儿——

“偷坟掘墓,偷坟掘墓,偷坟掘墓,偷坟掘墓……”

乾隆说:“你爱听这两句是怎么着?往下念哪!”

哎,皇上又搭碴儿啦。刘墉一举这版本:

“万岁,您让往下念,我怎么念哪?”

“嗯?怎么不能念哪?”

“请我主万岁,龙目御览。”

乾隆一瞧:呦!那儿怎么一大窟窿啊?!

“刘墉,这是怎么回事?”

“万岁,据臣所知:纸占八百,墨占一千。墨一千年,纸八百年,不焚自着,大概也许是它自己‘着’了!”

四个小太监在旁边儿一听,气得小辫儿差点儿没支楞起来。心说:你要不捅它,它就“着”啦!那是“着”了吗?!

皇上一想:嗯,对,有这么句话——纸占八百,墨占一千。纸到了八百年,不焚自……唉?不对呀!这大清律才多少年哪?一百多年哪!怎么能不焚自着呢,不能。这怎么回事儿呢?噢,也许是库房里闹耗子,让耗子啃的,嗯,对。乾隆以为是耗子啃的,岂不知是刘墉捅的!

“刘墉,你往下念吧。”

“万岁,这上头没字儿,我不知这罪名,怎么往下念哪?”

象这样,皇上就应该说:“既然无法再念,下殿去吧”,要把他轰下去呀,这天也就没事了。乾隆也是倒霉催的,非跟他较真儿,要说两句:

“这就没法念了?哼,难得!可惜你们爷儿俩做了两辈子中堂,左都御史,右都御史,连这么个律条,都不知道。”

“万岁,这个‘偷坟掘墓’,是什么罪名呀?”

“斩立决呀!”

“噢,什么叫斩立决呀?”

“啊?嘿!你这左都御史怎么做的啊?斩立决都不懂,斩立决就是杀头,砍脑袋!这还不懂吗?”

“噢,斩立决就是杀头。那么,万岁,什么叫偷坟掘墓呢?”

乾隆一听,这回麻烦啦,要不怎么说这路人不能理他呢,不能搭碴儿,你一搭碴儿,他跟膏药似的,粘上你啦,瞧,来事儿了不是!怎么叫斩立决告诉他了,他这又问怎么叫偷坟掘墓。我要告诉他,把人家的坟刨了,就归偷坟掘墓,回头他又问了,那据了坟地的树算不算呢?我说:锯了坟地的树也算,他又该说了,那么,把人家坟地的石碑弄躺下了,怎么算呢?哎,打这儿起一步儿跟一步儿,就没完了,不定问到多咱去哪。干脆别麻烦,一块儿告诉他得了。

“啊,怎么叫偷坟掘墓都不懂?好,我告诉你,住的房子叫‘阳宅’,坟地叫‘阴宅’,阴宅、阳宅是一理,在人家房子里头,不能随便拿东西。阴宅——坟地也一样,是坟地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知道吗?动人家坟地的一草一木,就叫‘偷坟掘墓’,就是‘斩立决’,懂吗?!”

“是!启奏吾主万岁,既然这样,臣有一本不敢冒奏,恐其冒犯天颜,臣当身死!”

乾隆一听,这又是什么毛病啊?干嘛自己单找这么一条罪状啊?嗯,有事儿吧?

“什么事儿?不要紧的,有话你就说吧!”

“哎,不是……臣不敢说,恐其冒犯天颜。”

冒犯天颜就是得罪皇上。

乾隆说:“你怕得罪我,你得罪我干嘛呀,冒犯天颜,什么事啊?”

“臣我得问明白了,您定的这个律条是光为黎民百姓定的,还是作官为宦的有这种行为也按律治罪,也管呢?”

一听这话,乾隆生气了。怎么?别看那年月是封建社会,但是统治阶级表面上的漂亮话也得说几句:

“胡说!朕定的这个律条能就单为老百姓吗?难道说作官为宦的我就放任不管吗?岂有此理!不要说作官为宦的了,就是贝子、贝勒犯了法,照样儿!亲王、郡王,一律同罪!哎,甭说亲王、郡王啦,看见没有,就连朕我,也在其内!这叫‘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知道吗?”

“是!臣如果要冒奏,恐怕冒犯天颜,臣该身死。”

乾隆一琢磨,嗯,准是哪个作大官儿的,有了“偷坟掘墓”的行为让他抓住了,可能是这官儿比他大,他不敢说,怕罪该身死。哎,这我可得给他作主,要不然他不说呀。不能让他不说。

“不要紧,朕恕你无罪,说吧!”

“谢主隆恩。”

“甭谢恩了,说吧,谁偷坟掘墓了?”

“臣不敢冒奏。”

“不是恕你无罪了吗?”

“臣该万死。”

皇上一听,呦!他自己是“臣该身死”,这又说“臣该万死”,这是怎么回事儿?灭门九族?哎呀,这是什么人偷坟掘墓了呢?别是亲王、郡王吧?嗯,倒要听听,我的宗室,我的本家,不能有这样的人。

“不要紧,恕你全家无罪,说吧!”

“谢主隆恩。”

“谁?”

“哎,臣不敢冒奏,臣该万万死!”

皇上说:“哎,我要急死!”




十九、弘历发配





乾隆越是着急,刘墉还是越不说。

“嗬!哎,刘墉,不要紧,刚才我不是说了吗,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管是谁,谁偷坟掘墓也不行,就拿朕来说吧,朕要动了人家坟地的一草一木,也归偷坟掘墓,也得治罪!”

这不倒霉催的吗?干嘛拿自己打比方啊?!

乾隆还直劲儿问哪:

“谁呀?说吧!”

“臣不敢冒奏,臣该万万死!”

“哎,你怎么这么麻烦哪?!一切罪名,全都赦免,你没罪,快说!行了吧?”

再瞧刘墉,赶紧磕头:

“谢主隆恩!”

乾隆一听,得,这事情小不了。

“好,那你说吧。”

“万岁,您可曾记得,三年前,皇宫内‘乾清宫’着火吗?”

皇上心想:你问这个干嘛呀?

“啊,有这事儿。那我怎么不记得呀。三年前,乾清宫着火,乾清宫被火焚化,“火头”(失火原因)没拿着,至今此案未清。哎,这不是吗?《案卷》还在龙书案上呢。这事儿朕怎么不记得,我记得。”

“噢,万岁还记得。”

“对,怎么样呢?”

“万岁,乾清宫被火焚化之后,您要重盖乾清宫。”

皇上说:那当然了,我还要重盖。”

“可是,您重盖乾清宫所用的金丝楠木,都是江南产的,北方没有这么好的木料。因为当时哪,天旱无雨,运河水浅,南方的木料来不了,没有这个木料,乾表宫也重修不起来。”

“你说的不错,对呀。”

“转过年来,这年春天,您到京北十三陵,去打了趟‘春围’,是不是?”

京北十三陵啊,就是“明陵”,明朝的坟地,那儿埋着明朝十三个皇上,在北京北边儿昌平县境内,故此叫京北十三陵。

乾隆一想:“嗯,不错,是上那儿打围啦。”

“万岁,您到京北十三陵,打了趟春围,看见人家明朝十三陵的永陵……”

就是明世宗——朱厚熜,嘉靖皇上的陵,叫“永陵”。

“您一瞧,人家永陵‘祾恩殿’的殿座儿,都是楠木的,木料不错,传旨把人家永陵的殿座儿拆了,木料拉回来修您的乾清宫,有这事儿吧?”

皇上说:“啊,有此事呀!”

“对,拆人家明陵的殿座儿,那您算不算偷坟掘墓哇?”

乾隆一听:

“嘿!转到我头上啦?!”

心说,好啊,紧留神,慢留神,哎,这儿给了我一下子!我还糊里糊涂地直给他作主呢,闹了半天跑我这儿来啦。

又一想,哎呀,我刚说了,阴宅、阳宅一理呀,只要动人家坟地里的一草一木就算偷坟掘墓。现在,我把人家的殿座儿给拆了,木料拉回来,修了乾清宫啦,这不就是偷坟掘……嗯,不行!这个罪名我不能认。好嘛,认了这罪名?我说了,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真杀皇上?!甭说杀呀,给我来个小罪名也受不了啊!不能!得想办法。故作镇静,哈哈一笑:

“哈哈哈哈……哎呀,刘墉啊,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啊?朕那哪儿能算偷坟掘墓哇?”

“万岁,您说了,坟地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动人家坟地的一草一木,就归偷坟掘墓。您那怎么不算偷坟掘墓呢?”

“他这……唉……你怎么还没明白呀,不错,朕……是拆了这个永陵的殿座儿,修盖了我的乾清宫啦,那不是南方的木料没运来吗?去年秋天,运河涨水,南方的木料运来了,运来以后,我不又传旨:把永陵的殿座儿给修上了吗,这不是最近才交的工吗。不信?你问问文武百官哪。哎,这事儿你也知道啊。我已经给修上啦,修上了那怎么能算偷坟掘墓呢?啊?”

“万岁,您那不算偷坟掘墓?”

“是呀!”

“那么,可应当算什么呢?”

“算什么?那还用说吗,已经给修上了,盖好了,那怎么能算偷坟掘墓啊,那叫……啊,拆旧盖新哪!对,拆旧盖新,不但没罪,而且有功,知道吗?”

刘墉一听,心说,还有功哪。我看你这是诚心找倒霉呀!给你找个“砍罪”,你不愿意领,非给你弄个“剐罪”,你才认可呢!行了,再给你加点儿分量。

哎,您瞧这罗锅儿够多损!

“噢,万岁,您那叫拆旧盖新啊,不但没罪,而且有功?”

“当然了,拆旧盖新,没罪有功!”

“啊,万岁,您要拆旧盖新,应当先盖裬恩殿,后修乾清宫,才对呀。您是先修乾清宫,后盖的裬恩殿,而且把原来的七间,缩小为五间。据微臣我想,万岁您这不叫偷坟掘墓,也不叫拆旧盖新……”

“噢,那我这算什么呢?”

“万岁,您可记得,我大清进关以来,世祖章皇帝,下过三道明令……”

刘墉说的世祖章皇帝,就是顺治,顺治为世祖章皇帝。

“世祖章皇帝进关以后,下了三道明令,第一条儿是顺民情,公买公卖;第二条儿要普天下,改换服装。”

有人问了,改换什么服装啊?

按明朝的风俗哇,是纱帽圆领,陇发包巾。到了清朝改啦。大清国的人,是:顶子,翎子,补褂朝珠,袍套靴帽。人人留小辫儿,这叫“扫去四夷,定鼎中原”。

“第三道明令,就是以往啊,这个朝灭了那个朝,都把上一朝的坟地给扒了,刨喽!可咱们大清不是直接夺明朝的江山,是因为明朝内乱,咱们乘虚而入,从闯王李自成那儿得的天下。所以世祖章皇帝明令的第三条儿则:不许拆毁明陵。不但不许拆毁,而且我们大清还派卫队加以保护。这还不算,到了清明佳节,是吃大清国公伯王爵俸禄者,要给明陵上坟祭扫。这是世祖章皇帝、顺治老祖宗的遗旨!怎么到万岁您这儿,就不听了呢?您干嘛把人家殿座儿给拆了呢?您这怎么能算偷坟掘墓啊?也不能算拆旧盖新哪?”

“啊,那我算什么呀?”

“哼,算什么呀?您这算——违背圣命,私盗皇陵,罪加一等!”

乾隆一听:“那,那你把我剐了得啦!”

嘿!你可真厉害呀,瞧这一大套。

乾隆怎么说也说不过他。急啦!真急呀。怎么,哪有剐皇上的?!

“啊,好好好,就依着你,就算我私盗皇陵,罪加一等。难道说,有杀朕的刀吗?”

大清国没这个制度,哪儿有杀皇上的刀哇,甭说杀皇上,连中堂犯了罪,也没有杀的。

要是中堂犯了死罪怎么办呢?叫“赐死”。赏赐一条白绫子,自缢。就是上吊,自己把自己勒死。自己不勒,怎么呢?那……就别人给勒吧!那叫“绞死”,这就到头啦。

您想连杀中堂的刀都没有,哪儿有杀皇上的刀哇。

乾隆说:“难道说,还有杀朕的刀不成吗?”

刘墉一琢磨:行了,你这叫搅情啦。我呀,不跟你搅情。你是皇上啊,瞪眼净是公事啊,反正,我把你参下来了,就算得了。

跟着往上磕头:“万岁,您刚才说过,‘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圣上乃有道明君,您犯的罪状,如何定夺,请我主万岁,龙意天裁!”

“龙意天裁”,这话说的多好。不软不硬。那意思是:反正你犯了罪啦,我说了也不算,让你自己说,你掂量着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应当定个什么罪,咱们就定个什么罪。

乾隆一听,嗬!这招儿够厉害的呀!

又一想,也没别的主意,现在跟他瞪眼?不行,他那儿占着理哪。这怎么办?来硬的说不过去,来软的吧。谁让朕犯了法呢,得跟他慢慢对付,商量。

乾隆满脸陪笑:

“啊……啊,刘爱卿,你起来,爱卿起来!”

又叫上“爱卿”啦。

“臣谢主隆恩。”

“哎,甭,甭谢恩啦。赐座,赐座。”

“臣谢……”

“行了,行了。从现在起,免去一切君臣大礼。啊,你座这儿,咱们……咱们算闲聊天儿!”

好嘛,金殿改茶馆啦!皇上跟他闲聊天儿来啦!

“刘爱卿,你坐着,坐着。这儿哪,也没外人。除了你、我,就这几个小太监。啊,朕算栽到你手里头了。你我虽说是君臣,可你哪,又是太后的干儿子,御儿干殿下。位个家常吧,咱们是哥俩,是不是?这事儿呢,这么办,我想了个通融的法子。这个大清律上,不是‘偷坟掘墓斩立决’吗?偷坟掘墓是杀头之罪。现在哪,巧劲儿,那大清律不是让耗子给啃了吗?那块儿不是也没有了吗?哎,正好。咱们哪,给它补上一张纸,从今后哇,这个罪状,一条儿劈开,一条儿变两条儿,怎么变呢?这么变,写上:‘偷坟掘墓,见尸者——杀!不见尸者——发!’,怎么叫见“尸”啊?把人家坟刨了,棺材抖落了,白骨宣天了。这叫见尸者,杀!甭客气,杀罪;不见尸者,发!就是锯了人家坟地的树啦,毁了人家的石碑啦,象朕……拆了人家的殿座儿啦……。哎,这都叫不见尸。为见尸呢?发!”

“噢,发罪。”

“哎!朕领个发罪,你看怎么样?”

刘墉说:“发罪?怎么个‘发’呢?”

嗬!盯得还挺紧!

“这个……嘶……啊……我看这么办吧。明年春天三月,朕打它一趟‘江南围’,明着是打围,暗含着发往江南。一路之上,免净水泼街,免黄土垫道,文武百官免跪接跪送,不住行宫,住民房,我跟老百姓一个样。还告诉你,按着驿站走……”

哎,当时啊,每六十里地有个驿站。

“我按着驿站走,六十里地一天,风雨无阻。一百天打来回,路上不许休息。打一趟江南围,明着是打围,暗含着发往江南,我‘发’出去啦!”

“噢,这么‘发’。”

“不过,可有一节,要是真跟发别人似的,也给朕弄一身儿红罪衣穿上,再来一挂大锁链子?这……这有碍国体呀。不光有碍国体,与兄弟你的面子上也难看哪,对不对?朕呢,想了个主意,我何等做个红布兜肚,上边儿按个兜肚链儿,不就行了吗?”

您看现在带的那个“兜肚”,就是由清代乾隆年间留下来的。别的东西都能系绳儿,唯独这兜肚,不能系绳。金的也好,银的也好,哪怕是铜的呢,也得来个锁链儿。为什么呢?红兜肚就代表红罪衣,小锁链儿就是大锁链子那意思。

乾隆说:“做个红布兜肚,来挂兜肚链儿,我带上。嗯,你呢,跟和珅,两人儿保驾。明着是保驾,暗着是押送的解差。我打这趟江南围,啊?你看……哎,咱们哥儿俩说个私话儿,殿上也没外人,如果要行啊,就这么办。要不行呢?咱们再商量。啊,御弟刘墉,你看怎么样啊?”

刘墉一琢磨,嗯,事了也就是了啦!打江南围,也算发啦。哎,也不能真把皇上杀了啊?!

“万岁,您乃有道明君,请我主龙意天裁。”

“甭……甭弄这字眼儿了。‘龙意天裁’,这么说,是行啦?”

“啊,行是行啦,请主子您落笔写上点儿吧。”

“啊?”

刘墉那意思是,得让他写上点儿,来个字据。白纸落黑字儿,保险。不然的话,回头皇上一琢磨,不对劲儿,来个瞪眼不认帐,怎么办呢。

“哎,对了,您落笔写上点儿。”

“我,我自己写?哎,好勒!”

乾隆这个气呀。行了,当皇上当到我这份儿上,算是把脸露足啦。唉,自己给自己判罪!没法子……写吧。

“我写上行了吧?”

“刘墉一瞧,赶紧磕头:

“我主万岁——龙意天裁!”

乾隆一咧嘴:

“别……别天裁啦。我把自己‘裁’下来啦!”




二十、金殿定计





乾隆一看刘墉答应了,嗯,这心算放下啦。

这码事儿刚完,乾隆紧跟着就瞪上眼了,一长身儿,在龙书案上,一拍那块“龙胆”:

“刘墉!你可知罪?”

当时就变脸了。心说,嗯,发罪我领了,该找你算帐了。翻回头来问:

“你可知罪?”

刘墉“扑通”!跪下了:

“臣,知罪!臣上殿谤君,以下犯上,知法犯法,灭门九族,刨坟掘墓,挫骨扬……”

“行啦,行啦,甭往下说了,你没那么大罪过。刚才你一上殿磨烦半天啦,什么臣该身死,臣该万死,臣该万万死。哎,你都把我气糊涂啦!我把你的所有罪名都免了,你才参的我呀!你这官儿算做到家了。行,你这大臣真有能耐啊,愣把皇上给参下来了。你有本事,有才学,有能耐,你还没罪。可有一节呀,你能耐再大,许我这儿不用你,许不许呀?啊,把帽子摘喽!”

按清朝的制度,帽子一摘,顶子、翎子一取消,就算丢官罢职啦。

“把帽子摘喽,压在龙书案上,听见没有?回家之后,限你三天,把礼士胡同中堂府腾出来,你返回原籍种地抱孩子去!三天!三天之后,第四天,北京城里要再见着你,这叫:不经召见,私自入都,有意刺王杀驾。到那时候,可别怪朕心狠手毒,哪儿见着你,哪儿杀,就地正法!听明白了没有?啊?!下殿去吧!”

帽子压在龙书案,官儿没啦,一抹到底。皇上就这么无情,翻脸不认人。这会儿他就不提让刘墉明保驾、暗押送,当解差这事儿啦。

刘墉一松这“搂海带”……

有人问了,什么是“搂海带”呀?

就是这帽了带儿。

头品大员,敕封三千岁,太后御儿干殿下,那么大的官儿,要混到丢官罢职,一解帽子带儿,一摘帽子,得心痛死。那是别的做官儿的,一摘帽子,心疼、难过。这事儿搁到刘墉身上,他一点儿都不难过。为什么呢?因为刘墉这帽子……常摘!就跟那个耍猴儿的似的,一会儿摘下来,一会儿再戴上。摘了戴,戴了摘,一个月有摘四回的时候!不定哪会儿把皇上气糊涂了,惹急了,把帽子给留下啦。过两天儿,想个主意,“本儿”!他又戴上啦!

所以,别人心疼,他,不心疼,不难过。一松这搂海带,双手一托,把帽子搁龙书案上啦。怎么搁的呢?他倒着搁的,这帽子后头不是有翎子吗?翎子应该朝后啊,他把帽子一转,翎子冲前了。哎,他给搁龙书案上啦。

他干嘛这么搁呀?回头您听。我现在这么说了,这是“垫笔”。到后边儿您就知道了,罗锅儿这么搁,有用。帽子搁完了,又跑那儿了:

“万岁,您……还有事儿吗? ”

乾隆说:“还有什么事啊,没事了!”

“既然没事了,那我可要走了。”

“走吧!”

刘墉往起一站,冲乾隆一点头:

“那,咱哥儿俩改天见,回见吧,大哥!”

皇上一听,噢,这儿真成茶馆啦!

什么叫“咱哥儿俩改天见”哪。有心把他叫回来问问,一琢磨:不行。你把他叫回来,问什么呀?问他为什么说“咱哥儿俩改天见”?他说了,“啊,当然了,我这帽子摘了,官儿没了。有官儿咱们是君臣,现在虽说官儿没啦,可干亲没断哪。您是太后的亲儿子,我是太后的干儿子。跟您说一句咱哥儿俩改天见,有什么呀?”哎,他还得把我问住。得了,干脆让他走吧。皇上啊,忍啦。

刘墉下殿之后,来到朝房,冲大伙一拱手:

“诸位,诸位……”

大伙抬头一看,呦!帽子没啦!许是真参下来啦。没准儿。哎,这可要了命啦!

和珅一瞅,嗯?心里直嘀咕,赶紧转过身儿去,不敢照面儿啦。

刘墉过来了:

“哎呀,和中堂,哈哈哈哈……,啊,那什么,咱们俩打赌不是参皇上吗?我呢,现在已经把皇上参下来了。没别的,不是磕头拜我为师吗?来,磕吧!”

啊?磕吧!那和珅哪儿磕呀!

“怎么着?害臊啊?那……不要紧,等明儿,到我家去,咱们找没人的地方磕头,怎么样?啊?”

一转脸儿又跟大伙说上了:

“诸位年兄、年弟,我把皇上参下来,这官儿可丢了,一抹到底,回家种地抱孩子去了。可是呢,我这儿眼下,还有一档子喜事儿,就是得了这么个小徒弟!啊,这是个喜事。明天我家里头,炒菜面,哈哈哈,行拜师礼。各位年兄年弟,到我家吃去吧,到我家吃去,啊,我走了。”

嗬,扭搭扭搭他出去了。和珅呢,窘在那儿啦。脸臊的跟大红布似的。九王爷一瞧:

“哎,和珅,罗锅儿真把皇上参下来啦,那,那你可估摸着点儿啊?我们是保人,对不对?别让他捣我们的麻烦。哎,干脆就这儿磕得了。”

“嗨!王爷,您还跟这儿起哄哪。要不是您,我们至于打这个赌吗?您非给作保!”

这时候,朝房里纷纷议论。这个说:

“到底参下来没有?”

那个说:“谁知道哇……”

哎,正巧,有四个小太监换班儿,往下走。九王爷一点手儿:

“哎,来,过来一个!”

叫过来一个小太监。

“给九王爷请安。什么事儿您哪?”

“问您点儿事情。刚才,罗锅儿上殿干什么去了?”

“啊,参皇上。”

“参……真参皇上?!怎么样啊?”

“参啦。”

“啊?参啦!怎么参的?”

“刘中堂参皇上偷坟掘墓。”

“皇上偷坟掘墓?我没听说过。皇上怎么会偷坟掘墓啊?”

“是啊,皇上不是把这个明陵的殿座儿拆了,拿那个木料,修了乾清宫了吗?这么,算偷坟掘墓。”

“是啊?哎,那不对呀?不是现在又给明陵殿座儿修上了吗?”

“是啊,皇上比您聪明。可是罗锅儿比皇上还聪明!皇上也这样说,这不能叫偷坟掘墓,叫拆旧盖新。”

“啊,对呀!”

“对呀?他说不对!他说不算拆旧盖新。”

“那算什么呀?”

“他说这个……也不什么……我也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什么老祖宗,进关时候说的,应当保护人家明陵,怎么着……,是违背祖宗圣命啊,什么私盗皇陵,——罪加一等!”

“是啊?!什么罪呀?”

“依着罗锅儿哪,就把皇上给剐了!”

“啊?!”

“啊……皇上没那么办。”

“废话!是不能那么办。结果怎么办的呀?”

“结果呢,皇上明年春天,打一趟江南围。一百天打来回。明着打围,暗含着发往江南,算是发出去啦!”

“嗬!给罗锅儿什么罪呀?”

“就是把帽子留下啦,别的罪没有。”

和珅说:“不对,王爷,皇上让他给气糊涂啦。哎,以上犯上,上殿谤君,知法犯法,灭门九族。怎么就会落个丢帽子啊?”

小太监说:“是啊,这些,皇上也明白,可他比皇上还明白!他这个先讨的恩赦,后参的皇上。皇上没主意,先把他的罪都赦免了,他才参下来的。”

“得!和珅,别废话给人磕头去啊!别让我这保人为难啊。”

和珅这个急:“王……王爷,您别跟着吵啦!”

这怎么办哪?和珅急呀。转过脸去一想,哎,有了。这么办,罗锅儿刚才不定怎么绕道万岁爷哪,把皇上绕迷糊了,被他能下来了。皇上一定正恨他哪。我呢,现在上殿奏一本。要是这么样,这么样一说,给他来个小扇子这么一扇,借这机会,火上浇油,皇上就把他给杀了。对!

和珅是真够狠的。把这个坏主意想好了。正这时候,奏事处太监那儿喊:

“圣上传旨,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朝散,请驾还宫。”

“啊哈,和珅有本!”

那位说了,“啊哈”是什么意思啊?”

“啊哈”是满族话,翻成汉话呢?就是“奴才”两个字。前边儿我不已经说了吗?汉官称“臣”,满官称“奴才”。

“啊哈,和珅有本!”

就是“奴才,和珅有本”。乾隆正坐那儿生气哪,一听和珅有本,更火啦!

心说,好啊,满、汉俩中堂,嗯,汉中堂刚把我参下来,你这满中堂,又上这儿干嘛来啦?寒碜我来啦?下我的面子?真是!我要不杀俩也镇不住。这回我这么着,和珅上殿不容分说,抓住我先把他杀喽!

哎,您瞧这和珅多倒霉呀!

正赶在皇上火头上啊,和珅来的这时候不好。随旨进殿,来到品级台前,往那儿一跪:

“啊哈,和珅见驾,参见吾皇万岁,万寿无疆!”

乾隆正没好气儿哪:

“和珅!今见朕有何奏章?”

“启奏吾皇万岁,啊哈,有一事不明,特来我主驾前领教领教!”

皇上一听,嘿!这俩儿人是商量好了的啊?!刚才那个上这儿领教领教,领教领教,把我领教“发”出去了!你又跑这儿领教来啦?还嫌我这罪轻啊?!

“什么什么?什么叫领教啊?我不爱听这句话,干脆什么事儿?说!甭领教。”

“啊,主子,刚才刘墉上殿干什么来啦?”

嗯,这是寒碜我来啦!

“干什么来啦?参我来啦,参皇上。”

“那,参了吗?”

噢,非得把我问明白喽啊?!

“参啦!”

“他敢参皇上吗?”

“不算新鲜!”

参皇上还不算新鲜哪?!新鲜。这工夫皇上不是正生气哪吗,气话。

“啊,不算新鲜!”

“参您什么罪啊?”

“偷坟掘墓。”

“主子,您多咱偷坟掘墓啦?”

“告诉你,拆了永陵的殿座儿,修盖乾清宫。”

“您不是又给盖上了吗?”

“废话!我比你明白,他比咱们俩全明白!我说是拆旧盖新,他告诉这叫:违背世祖圣命,私盗皇陵,罪加一等!我、我……我还有什么话说呀?!”

“那么您怎么样啊?”

“怎么样啊,明年春天,打一趟江南围,明着打围,暗含着‘发’出去啦!”

“他什么罪呀?”

“没罪!”

“没罪?他是以小犯上,上殿谤君……”

“甭说了,甭说了,我知道!以小犯上,上殿说君,知法犯法,灭门九族,刨坟掘墓,挫骨扬灰……这些罪名我都知道,他呀,上殿先把我气糊涂啦!先讨的恩赦,后参的我,我还有什么主意,皇上家刀快不杀无罪之人,他没罪,我怎么办呢?”

“主子,那么您想杀人不想啊?”

“废话嘛,这不是?他把我参下来啦,把我绕到里头啦,我怎么不想啊。想杀是想杀,不是告诉你了吗?皇上家刀快不杀无罪之人,他先讨的恩赦,已经赦免他没罪了,我怎么杀他呀?”

“主子,不管他有罪没罪,我就问您有气没气?”

“我,我怎么会没气呀。我这,还没气呀?我当然有气啦,可抓不着他什么罪呀!”

“只要您有气,咱就能想个主意杀他。”

皇上一听这话,明白啦。噢,和珅不是寒碜我,给我找难看来了,他是给我出气来啦。哎,那我倒得听听他的:

“啊!这么说,你还有什么好主意吗?”

“主子,他一点儿罪都没有吗?”

“有啊,你没看见,他这帽子在这儿压着哪吗,啊,帽子摘啦,中堂免啦,官儿没啦!一抹到底,限三天,礼士胡同中堂府腾出来,回原籍,山东青州府诸城县,到家种地抱孩子去啦!官儿没啦,知道吗?第四天,北京城里再见着他,哪儿见着,哪儿杀。不经召见,私自入都,有意刺王杀驾,就地正法!就这个罪名,没别的罪。你还有什么主意?”

“主子,您要有气,就好办。我给您出个主意……”

乾隆高兴了。怎么?有办法能治刘墉啦。忙问:

“什么主意呀?”

“现在呢,您写一道旨意,由户部库房里头拨出四万两银子……”

“干嘛呀?”

“给刘墉送家去!”

皇上一听:“哎,我吃饱了撑的呀?!”




二十一、奉旨送银





和珅一看乾隆急了,赶紧说:

“您先别着急呀,您哪,打库房里头,拨出四万两银子来,派人给刘墉家送去,旨意上就写:恩赐路费银……”

皇上一听:

“哎,你到底是哪头儿的呀?!他把我参美啦,合着参完了我,我再送他四万银子,我怎么那么闹得慌啊?噢,你们俩勾着哪吧?”

“不,不是。主子您听啊,我这话还没说完哪。您哪,就跟我的主意办。”

乾隆心说,照你的主意办,哎,我银子没啦!

和珅说:“主子,您不是拨四万银子,送他当路费吗。可旨意上别写四万。”

“那我写多少?”

“您写三万。”

皇上说:“哎,那我更倒霉啦!我花那份儿昧心钱干嘛呀?多给一万银子?”

“您听我跟您说呀。旨意上写三万,实际是四万,这叫栽赃一万。您送的路费银他还能当面儿约吗?不约,不约就收下啦。平时,他们爷俩老这样说:他们刘家这中堂,清如水,明如镜。家里头,米不过十石,纹银不过五千两。爷两,两辈子中堂,家里连五千两银子都没有,谁信哪?爷俩又都作过御史,更是来财的官儿呀,他能没钱吗?哎,他老说没钱。这回哪,您给他送四万银子,旨意上写三万。到那儿,他马马虎虎就收下了。收下之后,到第三天,他得出城回山东。咱们呢,派兵丁在城门口儿把守,把他截住。问他干嘛?他说,回家。银子哪儿来的?皇上赏的路费。多少?您旨意上写三万,他也按三万收的,必然他说,三万!三万?好,回来?带到午朝门外,咱们当面儿大秤约银子,约约多少。旨意上写三万,他也说三万。‘叭!’一约四万,多一万!这一万银子哪儿来的?来源在哪儿?说不上来,打他个贪赃枉法,杀他个闭口无言!这不就杀了嘛!”

“对呀。”

皇上,也是糊涂催的!你不想想,刘墉那个主儿是干什么的,你弄这主意。

“对,好!就依着你。这就写,户部拨银子……”

又一琢磨:“哎,不行。和珅哪,现在我给他送银子……他不疑心吗?他把我参下来啦,我倒给他送银子去,回头他一起疑心,再来个不要,你说这不白费劲吗?!”

“主子,您怎么啦?不要!不要当时就杀呀。那是抗旨不遵哪!”

“哎……对!对!就这么着!”

还对哪?!

写旨意,拨银子,派谁送去呀?

“和珅,你给他送去得了。”

“我?好嘛,我给送去,没私也有弊呀。那他还不留我的神哪,我不能送。”

“那……派谁送呢?”

“哎,三位王爷。七王、八王、九王,跟罗锅儿表面儿上都不错,您要派他们三位给送去,刘墉就不起疑心啦,我跟着也没关系。”

“好。宣三位亲王上殿。”

七王、八王、九王,三位亲王来到金殿,乾隆这么一说:

“现在呀,刘墉呢,虽说把我参下来啦,可是他们爷俩两辈子中堂,清如水,明似镜,是咱们朝里的栋梁,有功之臣。如今他这官儿丢了,一抹到底,回家抱孩子去啦。那么朕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赏他这个三万路费银。派你们仨呢,跟和珅一块儿给他送去。啊,朕不退朝,等着你们回来交旨,快去快来!”

“遵旨!”

三位王爷、和珅下殿啦。下殿怎么样啊?到户部提银子。让骡子驮着,奔礼士胡同了。他们这儿走着,咱先不提……。

再说刘墉。刘墉在朝房跟和珅说完了那些话,哪些话呀?就是“在这儿不好意思,不要紧,明儿上我家磕去。行拜师礼,吃炒菜面,喜事”,说完,大摇大摆出来了。

您琢磨琢磨,这顶子、翎子全没啦,秃着脑袋,带着朝珠,后头耷拉着小辫儿,他……他不好看哪!

不戴官帽子,也甭迈方步儿啦,随随便便遛跶着吧。他一出来,张成、刘安,两个管家,迎上去啦:

“给中堂请安。”

“给中堂请安。”

“哎,别叫中堂啦,帽子没啦,还叫什么中堂?还中堂哪,我快成‘南糖’啦!”

俩管家知道,刘墉爱跟底下人闹着玩儿,所以,底下人有时候也跟他闹。就说:

“呦!中堂,我还没瞧见哪,怎么您这帽子……又混没啦!”

都加“又”字儿啦。

“什么……什么叫又没了呀?”

“唉,哎呀,这月咱爷们儿,官运不旺啊,连这回,没了三回啦!”

“别……别说啦!多难为情啊。”

“您现在上哪儿啊?”

“回家。”

“回府哇?”

“别府不府啦!中堂没了,回什么府哇?‘酱豆腐’!回家!”

“那,给您顺轿。”

“顺什么轿哇?咱们爷们儿是参人的主儿,现在官儿没啦,还坐原来那品级的轿子?找着让人家参咱们?!”

“噢,那您骑马?”

“骑马多麻烦哪。”

“那您怎么着呢?”

“骑‘路’得啦!”

“骑‘鹿’?那哪儿给您逮去呀?!”

“什么‘鹿’啊?骑‘甬路’!(迈步状)这样儿!”

“噢,走着呀!”

那么大的中堂,走着!一出东华门,加上劲儿啦,怎么着?跑上啦!满街跑中堂,这可真热闹。张成、刘安在后头追,嘿!爷仨赛上跑啦!

一直跑回礼士胡同中堂府。刘墉到了家,往上房一坐,让张成、刘安赶紧打“碘”。

您说什么?噢,问什么叫“碘”哪?

就是生铁铸的那么一块铁板,跟云彩那形状似的,上边儿有花纹,当间有“脐儿”,这叫“碘”。

打碘干嘛呀?中堂府的制度,这一打碘,“当当当当当当”,所有的底下人,全来了,厨子,老妈儿,使唤丫头……,一大群往院子里一站。刘墉呢,搬个凳子,站上边儿了:

“我跟你们说啊,现在我的官儿,可没了。啊,我就问问你们大伙儿,你们在我这儿,我对你们怎么样?好不好?实话实说!”

大伙儿异口同声:

“好!中堂待我们好!中堂待我们好!”

“好啊?我要有为难的事,你们帮忙不帮忙?”

“跟中堂回:帮忙!帮忙!”

“尽力不尽力?”

“当然尽力!尽力!尽力!”

这工夫张成跑过来了:

“中堂,怎么着?咱们反哪?!”

“反?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归了包堆四十七个人,造反玩啊?咱们反得起来吗?!”

“不是您这么一说,我们不知道什么事儿呀。噢,不反哪?”

“哎,胡说!既然你们跟我这样好;我呢,待你们也不错,现在我这官儿没啦,可还有点儿家底儿,听见没有?咱们抖落抖落大伙分。可不多啦,啊。要是回山东原籍哪,这笔路费……就成问题啦,盘缠钱不够啊。”

张成在旁边儿一撇嘴,心说,嗯,这不定又出什么嘎咕主意哪。

“中堂,钱不够,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哪,你们赶紧把屋里的东西往外搬,八仙桌子、太师椅、顶箱、立柜、架几案,厨柜、书桌、穿衣镜、炕席、水缸、火炉子,全搬!都搬到大门外头去,由礼士胡同西口儿摆到东口儿,摆摊儿!摆得片儿越大越好,越乱越好。”

“您,您这是干嘛呀?”

“没人问便罢。有人问,就说,我们中堂没钱,官儿没啦,回山东缺路费,卖抄家货儿,凑盘缠——卖破烂儿!”

“中堂,咱,咱们至于那样儿吗?”

“少废话!你们这样办,就是帮了我的忙啦,知道吗?麻利点儿,搬!”

“哎,搬!搬!”

好嘛。抬的抬,搭的搭,扛的扛,搬的搬,什么都往出弄。把到整个儿胡同全摆严了。

“张成、刘安!你们俩把书房拾掇拾掇,待会儿可能有人来。”

“哎,跟爷回,这书房早晨拾掇过了,挺干净的。”

“干净?干净更得拾掇了。”

“干净还怎么拾掇哇?”

“啊,往赃里拾掇!”

“啊?您不是说,待会儿有人来吗?”

“是呀,没人来,还不这么拾掇呢!”

“哎?这可就奇怪啦。”

“奇怪什么呀?啊,怎么赃怎么拾掇。听着,来!把这张硬石头心儿的桌子,搭出去;嗯,把厨房那个破油桌挪过来,搁里头去。油桌旁边儿弄俩小凳子。对,那把红木太师椅搬出去,哎,把后院去年扔的那把拿来……”

“中堂,那把扔了快二年了,是三条腿儿。”

“我知道, 不是三条腿儿,还不要呢!找个劈柴棍儿,弄点儿麻绳,把那腿儿绑上。靠墙搁着。不行,底下垫半块砖……。哎呀,这屋里太干净啦。上厨房,撮一簸箕炉灰来,哎,要炉灰面儿啊。来,别……别倒!往屋里扬!”

“扬?!”

“哎,叫你扬,你就扬。”

“哎!扬!”

“嗯,差不多啦。哎?味儿还不够,去!到茅房把那尿缸提拉来,搁桌子底下。”

“中堂,您这是干嘛呀?”

“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一会儿有人来。”

嗬!来的这主儿算倒了霉啦!

“听我告诉你们,是跟咱们爷们儿有交情、相好的,今儿不会来。得等明天、后天,我丢官儿这烦劲,稍微过去一点儿,才来哪。给咱们送行。今儿来的这人哪,都不怎么样,知道咱们官儿没啦,瞧哈哈笑儿来了。那意思:你可完了,可走啦!是趁愿、添烦、解恨来的。所以,今儿这客人只能这样招待他们,懂吗!回头如果来人的话,我说,沏茶去,拿那个好茶壶,好茶碗,用那好茶叶,记住啊,我这话可都是反着哪,逢好必坏。我说:续茶叶,越好越不嫌好,那就是越坏越不嫌坏!哎,就这个意思。现在呢,我呀,上门房儿里头待着去。干嘛呀?隔着那后窗户好看着咱们那堆破烂儿啊!再说,还得看着是哪个来呀。你们俩呢,等把这儿拾掇好喽,就到大门外站着去。回头有人来,让你们‘回事’的时候,别往里头跑,因为我不在里头,我在门房哪。你们呢,站在大门口儿喊就行了。‘跟中堂回,某人某人来啦,上这儿什么什么事情’,你们喊三遍。这三遍,我听着来的这个人,是咱们爷们儿的真朋友,哎,我就出迎啦。如果我听着来这人不对劲,你们喊完一瞧我没出来……”

“噢,进门房找您去?”

“别价!谁让你闪找我去啦?!”

“那您没出来,怎么办呢?”

“只要喊三遍,我不出来,那就是我不想见他们。你们俩人就别管了,赶紧往里头跑,到里边儿,二门里边儿,影壁后头,找凉快地方,歇着。想干嘛,干嘛。哎,可别走远喽。”

“那外头来的人哪?”

“你们别管他,外头那主儿等急了,不进来便罢,进来了,甭管他官儿多大,他要跟你们发脾气,你们俩,要比他的脾气还大!”

“啊?那……”

“没关系,有我哪,我给作主,听见没有?他要问你们什么,你们俩,是怎么气人怎么说!话越气人越好。气急了,有我哪。要能把他气蹦起来,回头我有赏!”

“好勒!您甭管了,气人我们还不会?官儿大我们怕什么呀?对了,您怎么参皇上来着!咱们来吧。”

嗬!这俩小子也来劲儿啦!

“好,就这么办。”

刘墉就上门房儿里待着去了。张成、刘安来到大门口儿。这个倚着[ 扇门,那个倚着那扇门,俩人聊上啦:

“哎,刘安。”

“怎么着,张成。”

“哎,真是,咱们这位,胆儿也太大啦。你想啊,没事儿参皇上,这不是找倒霉吗?再说,书房让拾掇成那亲友儿,来了人怎么算哪。反正,今谁来了,谁倒霉。嗯,不定谁倒霉哪!”

刘安一听,赶紧拦他:

“哎,哎,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看你要找倒霉。”

“我怎么啦?”

“怎么啦?今儿中堂憋什么嘎咕主意哪,你一通乱说,待会儿正撞碴口儿上,打你个以小犯上,就够你受的!别说了,留神让他听见。”

“说了怕什么的,他又听不……噢,对,他听得见!”

身后边儿就是门房啊,哎,他把这碴儿忘了,说着说着,说走了嘴啦。

刘墉在门房里搭碴儿啦:

“张成,你嘟囔什么呢?啊?!”

张成连害怕带着急,一说话嘴里拌蒜:

“啊……没什么,我们说……这个倒霉,不,不是,卸煤,不倒霉……反正,多半,也许……好象,中堂……您都听见了吧?”

哎,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二十二、书房待客





正这时候,三位王爷跟和珅,押着骡垛子来了。王爷三顶大轿,和珅就不能再坐轿了,得骑马,怎么?前边儿当“引马”呀。来到礼士胡同西口儿,这儿有一块石碑,是太后给立的,因为刘墉的父亲,老中堂刘统勋,是三朝元老,挣下这块碑,上边儿刻着:“文官至此下轿,武将至此下马”。三位王爷一瞧,下来吧,下骄、下马,步行往里走。

“和珅,头前带路!”

“嗻!”

和珅在头里,三位王爷跟着。七王、八王倒没什么,九王爷不行啊,怎么?他太胖啊,走道儿得两手托着肚子。这模样儿(学状)。哎,他累得慌啊!

刘墉住在礼士胡同当间儿,离胡同口儿还挺远哪。九王爷一瞅,胡同两边儿摆着好些个东西,架几案、八仙桌儿、太师椅。怎么着?有过嫁妆的?水缺,炕席,火炉子,噢,搬家的!不是过嫁妆,搬家的。往前一看,又不对了,怎么?走半条胡同啦,那边儿还多着哪。

“哎,哎,哎,和珅!我说咱们上哪儿啊?”

“不是上罗锅儿家去吗?”

“哎,废话!你怎么把我带到破烂市儿来啦!噢,闲着没事儿逛小市儿哪?”

“哎,您别急,这就到啦,到啦。张成!”

看见张成了,喊上啦。

张成一瞧,哎呦!三位王爷来啦,赶紧跑过去请安:

“给七王爷请安,给八王爷请安,给九王爷请安,噢 ,给和中堂请安。”

九王爷说:“别,别请安啦!哎,你们这儿怎么啦?摆着这个乱七八糟的,干什么呀?东西哪儿的?”

“都是我们中堂府的。”

“干嘛这么早就搬出来啦,不是后天才腾府吗?”

“这……不是为的腾府。”

“那为什么?”

“为卖钱。”

“卖钱?卖钱干吗?”

“没盘缠钱,凑路费。”

“别现眼啦!这么大的中堂,卖抄家货儿凑合盘缠哪?真是!这作官儿的都让你们爷们儿现尽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别捣这份儿穷乱了,赶紧往回搬。把刘墉叫出来,告诉他,现在万岁爷派我们给送来三万路费银,恩赐路费,有这三万银子,还不行吗?别,别给我们现这世啦!快着,让他收银子。”

“嗻!”

张成刚要往里跑,刘安一拽他,冲门房儿一使眼色,意思是,往哪儿跑,不是在门房儿那吗。合着刚才中堂一问,把你吓糊涂啦?张成也明白过来了。一拍脑门儿,心说,对,对对!

九王爷在旁边儿一瞧,这俩小子干嘛哪,连挤眼儿带比划的,什么毛病啊这是?

张成、刘安站齐了,冲里头一块儿喊上啦:

“跟中堂回,现有七王爷、八王爷、九王爷,三位亲王,给您送圣上恩赐的三万路费银,送银子来啦。哎,对啦,还有和中堂!”

差点儿把他忘喽。

这刘墉在门房儿里正听哪,一听三位王爷来啦,送银子,圣上恩赐的路费,这就要迈步出迎。刚要抬腿,又听见喊,“还有和中堂”。哎,把腿又收回去啦。一琢磨,三位王爷,跟我还可以。和珅也押着银子一块儿来啦,这不定怎么回事情呢。不闹明白了,我先别出去,等会儿,绷一绷,又回来啦。

张成、刘安喊了一遍,一瞧没出来,嗯,喊第二遍:

“跟中堂回,七王爷,八王爷,九王爷,三位亲王跟和中堂给您送银子来啦!”

连喊三遍,两人一对眼光儿:

“哎,没信儿,走!”

九王爷一看,“这俩小子是什么毛病?怎么了这是?嘿!和珅,到你府里头,有这样喊‘回事’的吗?”

“爷,我们那儿没这规矩。”

“我们那儿也没这规矩呀?这都是什么规矩呀,这是?”

等着吧,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合现在一个多钟头啦,愣没动静,嗬!大热的天,七王爷、八王爷还好说,九王爷可受不了啦,这玩艺儿大肚子累得慌,他沉哪!托着肚子走了半天啦!

“嗯?怎么还不出来呀?哎,和珅,他们这府你来过吗?”

“来过,我来过,他这府没多深哪!”

七王爷说:“我也来过,没多深。他怎么这么半天哪?”

和珅说了:“爷,怎么这么半天?您得说他们这儿规矩大呀。罗锅儿他有主意呀,要想见就见,不想见就多绷会儿。哎,王爷,如果有朋友到府上找您去,您敢在屋里头睡个晌觉再出来吗?”

九王爷说:“我没那派头儿。”

“哎,他可就有!”

“啊?睡个晌觉?那得多咱哪?!别的不说,万岁还在那儿等着咱们回朝交旨哪!这个……这,别耗着啦,干脆,这么办得了,咱们往里闯吧,不要紧,我头里走,闯出错儿来,有我哪!”

往里走,九王爷头一个儿,七王、八王跟着,和珅也进来了。一进二门儿,转过影壁,九王爷一瞅,鼻子都气歪了。怎么?张成、刘安,下上棋啦!

小竹椅子,小竹茶几儿,上面儿摆着棋盘,啊,张成叼了个小烟袋儿,刘安端着个小茶壶儿。

“嗯,支士!”

九王爷一瞧,噢 ,下上啦!嘿!

“哎!让你们回事,你们下上啦?”

刘墉嘱咐他俩啦,怎么气人怎么说呀,他俩也真有主意。

“哎!让你们回事,你们下上啦?!”

叼着小烟袋儿洋洋不睬,一抬头:

“哎,来一盘儿?”

“来一盘儿?谁……谁跟你来一盘儿呀!怎么说话哪这是?我跟你来一盘儿呀?啊?!让你们俩人回事,你们怎么跑这儿下棋呀?!”

“嗯,不忙!”

“不,不忙?!你们不忙,我忙!”

“哎,好……,拱卒!”

“你还下呀?!你们这俩小子,啊?这是怎么说话哪?别下啦!再下,我给你们胡搂了,让你们俩人回话!”

“啊,跟王爷回,回话回啦。”

“回啦?回啦你们中堂怎么不出迎啊?”

“哎,出迎啦。”

“出迎啦?我怎么没看见哪?”

“那是……(冷笑后猛收)嘿嘿嘿嘿,您要看不见!”

九王爷说:“你这是跟我说话哪?你还跟我冷笑热哈哈,‘嘿嘿嘿嘿,看不见’!怎么了你?看不见?在哪儿哪!”

“那不就在您身后头哪吗?”

“胡说!在身后头怎么能看不……哎哎哎,怎么回事?”

一看哪,刘墉真在身后头跪着哪,穿着一身儿山东茧绸的裤褂儿,山东皂鞋,腰里系着个搭包,搭包上拴着个小烟袋儿,也没戴帽子,小辫儿象好几天没梳了似的,都起绺子啦,跪在那儿,摇头晃脑直叹气:

“唉!这年月呀,势在人情在,势利不在人情算瞎掰。刚把官儿丢了,帽子没啦,啊,三位王爷来啦,我们这儿跪着迎接,王爷都装着看不见。”

九王爷说:“咱可别亏心哪?!这是多咱哪?看你说的,我们就那么势力眼嘛,你这官儿刚没了,跪着迎接,我们都看不见,嗯,你多咱迎接我们啦?”

“我要没跪着迎接您,我能知道吗,啊?他们俩刚喊了头一句,我就出去跪下啦。您一扭脸儿装看不见,待会儿你就问和中堂,您说:‘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出来呀’?和中堂那儿就说啦:‘要有人到您府上拜望,您敢在屋里睡个晌觉吗?’你说:‘我不敢’。和中堂说:‘刘墉就敢’。您说:‘那可受不了。干脆,咱们往里闯’。您就领头儿往里走。我要没迎接您,这些话能听到吗?”

九王爷说:“不对吧?这么大中堂,门后头站着听贼话儿哪,是在门后头哪吧?”

“嘿嘿,没在门后头……我在门房儿哪。”

“哎,一样啊!你在门房干嘛呀?”

“爷,门房那儿有个后窗户,我扒那儿往外看着点儿那堆破烂儿,别让人偷走两样儿。”

“哎,得了吧!谁没事儿偷你呀?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赶紧都收回来,别现这个眼啦!听见没有?现在呀,虽说万岁把你这帽子留下了,官儿没啦,主子呢,也挺后悔。没有办法,因为你把皇上实在是气急啦。哪儿有没事儿参皇上玩儿的?你愣参啦,还给发出去啦!才把你帽子留下啦。如今哪,圣上恩赐三万路费银,派我们哥仨跟和中堂,给送来啦。你赶紧收银子吧。我们还等着回朝交旨哪。”

“哎,好。我收银子。”

“快着点啊。”

“哎,我收银子。你们几位得到书房里头坐一会儿啊!累了半天啦,对不对?应当得歇歇腿儿,喝碗水儿啦。啊,到我这个小榻榻儿这儿歇一会儿。”

七王爷、八王爷说:

“别,别麻烦啦。主子那儿还等着我们回朝交旨哪,没那工夫啦。你就快收银子得了。”

“哎,不不不涞到我这儿了,怎么也得坐会儿呀。再说,也许明儿我就走啦,真格的了,咱们同朝这么些个年,临分手了,还不谈一谈吗?啊?虽然我这帽子没啦,难道说,我就不配再跟你们说话了吗?你们就不能再喝我一碗茶了吗?”

他拿这话一咬扯,七王、八王没在意,九王爷绷不住啦。他脾气爆啊。脾气爆是一方面,他还托着个大肚子呢,累得慌啊!

“哎,哎,七哥、八哥,别费话啦,麻烦这个干嘛?罗锅儿说的对,本来嘛,他收银子也得会子哪。咱们就这儿站着?到他书房里,坐会儿多好!咱们去,罗锅儿你头里走。”

“哎,头里走。”

刘墉头里带着,奔书房,九王爷头一个儿,跟着:

“得得得,七哥、八哥,来,来!和珅你也来。里边儿坐会儿,喝碗水,瞧这半天累的!”

哎,到啦。到书房门口儿,刘墉哪,抢前一步,就把帘子撩起来了。九王爷往里一迈脚,嘴里还说哪:

“啊,里边儿待会儿多好……嗬!”

怎么?戗得慌啊!刚扬完一簸箕炉灰,还是炉灰面儿,干戗干戗的,那谁受得了啊?!

“哎,哎,怎么这么臊啊?”

桌子底下还搁着一个尿缸哪!

“我、我说罗锅儿,你这是书房啊还是茅房啊?!”

刘墉呢,这工夫骂上啦。骂谁呀?骂张成、刘安:

“张成、刘安!你们俩个小子,偷闲耍懒,让拾掇拾掇书房,你们怎么不拾掇哇?”

张成心说:咱们别亏心,不拾掇能这模样吗?刚才是这模样吗?!

俩人装傻充愣,也不说什么。

“看见没有,王爷挑眼啦,嫌赃,本来嘛,太赃啦!你瞅桌子上那土,那么厚,那哪儿行啊,来!快拿掸子来,掸掸!”

九王爷说:“别别,别掸啦!别掸啦!哎,好容易土落下去啦,再一合楞又起来啦!得啦,找块抹布擦擦、凑合点儿吧。”

七王、八王、和珅,全进来了。九王爷他累得慌啊:

“哎,别客气啦,七哥,您坐那儿……”

一指那小板凳。

“八哥,您瘦,您座那儿,那凳子。和珅、罗锅儿,你们俩自己找地方坐去,我不管了。我块儿大,就这椅子啦!”

他胖啊,一眼就瞧上那破太师椅啦!他哪儿知道是三条腿儿啊!

“七哥您坐那儿,八哥您坐那儿,那什么,我就坐这儿……”

“咔嚓!”这个大屁股墩儿摔的,好家伙,都站不起来啦。手扶着墙,慢慢往起蹭,心里头这份儿难过就甭提啦。难过什么呀?难过这个,人家知道的主儿啊,是他这椅子不结实。不知道的,还说我这王爷怎么这么没品行啊,肉大身沉,把人椅子给坐坏啦!

照理冰,应当过去赶紧把王爷搀起来。刘墉呢。可真拉得下脸来,他没理这碴儿,转身给张成一嘴巴,跺脚埋怨上啦:

“张成啊,张成,我倒霉就倒你身上啦!咱们家里有钱吗?卖抄家货儿凑盘缠钱哪,你不是不知道哇?再说,我们爷俩作了两辈子中堂,清如水,明如镜,剩下什么啦,啊?不就剩下这把椅子嘛!”

嘿!

“昨天,来一个打鼓的(即指收破烂儿的),给两吊四,我说卖了吧,你不卖,愣告诉值得多,非要四吊八。你瞧瞧,今儿个九王爷这屁股给坐的!甭说四吊八呀,两吊四也没人要了吧?!”

您琢磨琢磨这九王爷在旁边儿,受得了受不了。一听就火啦:

“哎,罗锅儿!你是说他呀,还是说我呀,怎么了这是,什么两吊四、四吊八的,不要紧,本王爷我给五百两!”

刘墉说:“王爷,您要爱,就搬了去吧!”

“噢,真卖给我呀?!”




二十三、棒打亲王





九王爷说,“我给五百两”,这是气话。刘墉呢,顺坡儿就下,好,那就卖给您啦!

九王爷一听,合着我成收破烂儿的啦?这个气呀:

“噢,真卖给我啦?别,别胡说啦!快点给我换一把好椅子吧。”

刘墉赶紧给换了一把椅子:

“爷,您请坐吧。”

九王爷刚要坐,啊……又站起来了:

“罗锅儿,这不是三条腿儿吧?”

哎,都吓出毛病来啦!

坐那儿了。

“快点儿吧,赶紧……收银子。”

“哎,好嘞。张成、刘安,给王爷沏茶去。”

“得得得,别,别沏茶了,越让快收银子,你越麻烦。”

“爷,您别忙啊,怎么着也得沏点儿茶喝呀,对不对?既来之,则安之嘛。再说了,大热的天,啊,这么半天啦,您能不渴吗?”

这么一说呀,嘿!九王爷舔上上嘴唇啦。怎么?胖人爱出汗,他叫渴呀!

刘墉一瞧王爷这劲头儿:

“张成、刘安!愣着什么?还不快沏茶去。”

“嗻!”

俩人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走:

“回,回来!不问清楚了就走?这是给王爷沏茶,啊,亲王,皇上的兄弟,来到咱们这儿啦,别忘了,使那个好茶壶!好茶碗!拿那个顶好的茶叶!啊?明白吗?”

张成、刘安心说,明白!刚才嘱咐过了,顶好就是顶坏呀!

哪儿找顶坏的呀?找去吧。俩人来到厨房,一瞧厨师傅刘顺儿喝茶用的瓦壶,那么大个儿(比状),行,就它吧!又找了四个黄砂碗:

“哎,刘顺儿!这个借我们使使,再给来点茶叶。”

“啊,越不好,越好!”

“那……你自己拿吧。”

这土末儿啊,搁一点儿好喝,多了,不行,搁多了是又苦又涩。

张成一瞅:这土末儿太少啊,它……沏出来……好喝呀!得多搁呀。多搁,没啦,不够啊,那怎么办呢?这……一抬头,看见山墙上挂着一个破草帽,这草帽,雨淋,日洒,烟薰,火烤,那色儿?都成古铜的啦。一琢磨,上哪儿找坏茶叶去?得啦,就是它吧!伸手摘下来。又焦又脆,线也全糟了,劈了一圈,一搓,都成末儿啦,打开壶盖儿,搁里头啦!

沏来啦。张成提拉着壶,刘安捧着碗,进来,往桌上一搁。王爷坐那儿一瞧(学反复打量状)直眉瞪眼地看着。心说,这家里头愣说没钱,,谁信哪?啊?我遇见那么些个壶,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茶壶!什么的,这是?一弹“得儿!得儿!”,瓦的。嗯,汉瓦!汉瓦做砚台呀,怎么做壶啦?一瞅这碗,黄的。嘶,不知道什么宝贝!

张成、刘安,把壶、碗搁完了,往后一撤,站边儿上啦。

和珅一瞧,嗯?罗锅儿的底下人,也这么大派头儿?茶沏来啦,不管倒?!王爷喝茶,能自己倒吗?真是,我来!

他过来了,拿茶碗,刚要端茶壶……。

刘墉说:

“搁下、搁下、搁下……”

和珅不知怎么回事儿啊。

“嘿嘿嘿,和中堂,别生气。啊,不错,王爷,皇上的兄弟,您可听明白喽,这儿是我的家,您巴结差事也没有这么巴结的呀?比如,王爷到您家啦,您给倒茶是应当的,巴结差事嘛,别说倒茶了,那么您给王爷洗脚,我都不管!”

“哎,这是怎么说话哪?这是……”

“本来嘛,王爷到我这儿来了,我得伺候哇。噢,你看张成、刘安,没管倒茶是不是?”

“是呀。他们不管,我管……”

“废话!你怎么知道他们不管呢?这是我吩咐的,不让他们管。知道吗?这家分来什么人。象您来啦,哎,他们倒茶可以。这是王爷,皇上的兄弟,让底下人倒茶,他们配吗?王爷喝茶,得我倒。别看我这中堂废了,官没了,我倒作过中堂啊,王爷喝茶,就得中堂倒,懂吗?因为王爷到我家了嘛,我不倒茶谁倒茶呀?我倒的,不论茶叶好坏,王爷他得多喝两碗!”

嘿!刘墉损透啦!

说着话,倒了碗茶,双手递过去:

“爷,您喝茶。”

就这破草帽儿圈儿,还真着色儿,闷了这么会儿,倒出来跟酱油汤一模样儿!

“我倒,懂吗?好、坏,王爷得多喝两碗!爷,您尝尝这茶……”

九王爷接过来,心里还挺高兴:

“对,罗锅儿这话对。他们底下人都不配,啊,就得中堂给我倒。嗯,好……”

也真渴了,接过来就喝,这口茶刚一进嘴,舌头就木啦。嗬!又苦又涩,一股油泥味儿冲脑浆子。咽不下去呀,可也不好意思吐出来。吐出来多失身份哪。怎么样呢?他含在嘴里打扁儿(学嘴动苦相儿)。嗬!这份儿罪孽!

刘墉一瞧王爷这模样儿,心里就明白了,他可真能犯嘎咕:

“哎!和中堂,瞧见没有,王爷喝茶就得我倒,好坏他得多喝两碗。想必是这茶叶好,又是我倒的,你看,王爷都舍不得咽,含在嘴里咂滋味儿哪!”

嗐!

九王爷,“噗!”地一声,茶就喷啦!

“哎,我,我还咂滋味哪?舌头全木啦!这,这是什么茶呀?”

张成答碴儿啦:

“跟爷回,这是真正的圈儿茶!”

“圈儿,圈儿茶?!”

哎,草帽儿圈儿泡的茶,可不圈茶嘛!

这时候,七王爷说了:

“得啦,提啦。别麻烦啦,罗锅儿,你赶紧收银子吧。主子还等着回朝交旨哪。”

刘墉带着张成、刘安出来了,一直来到后院儿。

张成说:“中堂,骡垛子在前院哪……”

“我,我知道,上那儿干嘛?”

“不是收银子吗?!”

“收什么银子?路费银?噢,我把皇上参美啦,还给我送银子?他怎么那么‘戴见’我呀?这里边儿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哪。这银子先不能收,明白吗?我呀,得找皇上问问去。你们俩呢,别让三位王爷跟和珅走了,给我看着点儿。”

“看着点儿?中堂!他们待会儿非要走,我们也拦不住啊!”

“噢,怕他们走啊,那好办,找挂锁链子,弄把锁,把他们锁起来!”

“锁,锁起来?!往哪儿锁呀?”

“他们不在书房哪吗,啊,就锁书房里吧。”

“锁书房里?就九王爷那脾气,急了他踹门哪!”

“哎呀……真是你到厨房,拿根儿擀面杖,王爷不踹门便罢,踹门——敲他踝子骨,拧锁——梆他手脖子!

张成一听:

“那,那您把我剐了得啦!您别看刚才我们拿话气他,那行。真打王爷?那金枝玉叶,动不得呀,我还活得了啊?”

“不要紧,这有什么呀?啊,你们就照我说的去办,有什么漏子我顶着,行了吧。”

“只要有中堂您这句话,您顶着就行。”

“啊,这回不害怕了吧?”

“怕倒是不怕了,嗯,就是有点儿哆嗦。”

“哎,还一样啊!别害怕嘛。把胆子放大点儿,就为别让他们走喽,明白吗?”

“那,王爷要找您,我们怎么说呀?”

“啊,那们就说,大热天,几位来送银子,我们中堂不过意,得招待你们吃完饭再走啊。让厨房预备几个菜。啊,就说我打酒去了。要问我让哪儿打酒去了?你们就告诉他:我上良乡啦。”

“哎,好嘞!就这么办啦!”

刘墉骑着“穿朝马”,进宫了。

刘安弄挂锁链子,来把大锁,张成拿了根儿擀面杖。俩人嘀咕:

“这门怎么锁呀?没法儿跟王爷说呀!‘王爷,我们中堂怕您走喽,让我们看着点儿,把你们都锁屋里头’,哎,这不象话呀!”

刘安说:“这么办,咱们进去,还拿话气他。只要王爷往外一轰咱们,哎,借这劲儿,把门倒着一带,就锁上啦,怎么样?”

“对,行!”

商量好了。刘安把锁跟链子藏在身后头,张成,擀面杖往袖筒儿里一顺,哎,俩人进了书房啦,跟九王爷说闲话儿:

“王爷,啊,您……喝茶吧?”

“嘟……不喝!”

“那,您抽烟吧?我拿烟袋去?”

九王爷,还真有点儿想烟抽啦:

“嗯,好,你拿去吧。”

“哎呦,我,我那烟袋……你没法儿使。”

“为什么呢?”

“啊,没嘴儿!”

“这,这不是废话嘛?!”

刘安搭碴儿啦:

“王爷,您使我的吧,我那烟袋比他那个好,紫铜锅儿,乌木杆儿,翡翠嘴儿!一般人我都不借,这也就是王爷您,咱爷俩不错……。”

“行,快拿来吧。”

“啊,不过,我那烟袋……杆儿裂啦!”

“嗐!噢,你们这俩小子,倒着班儿,气我呀?出去!”

“嗻!”

哎,就等这句哪!

俩人儿转身往外就走,回手一带,锁链子一穿,“哗啦、咔嚓”!把门给锁上啦。

九王爷正生气哪,没理会。和珅一听,嗯?不对!

“王爷,坏啦。‘哗啦、咔嚓’!”

“哎,什么叫‘哗啦、咔嚓’!”

“不是……我听着……好象……这俩小子把门锁上啦。”

“什么,锁门?敢!就算本爵犯了王法,圈入高墙,也轮不到这俩小子锁门哪。除非他们反喽!”

和珅说:“嗯,这可保不齐,罗锅儿都能参皇上,他底下人还不敢锁王爷呀?!”

“本爵我就不信,敢锁门!”

“王爷,这么办,您叫他俩,要进来了,就是没锁,不进来,就是锁上啦。”

“好!你听着——张成!刘安!”

张成在门外搭碴儿了:

“什么事儿您哪?王爷!”

“啊……什么事啊?你们给我进来!”

“这……有话,咱隔着窗户说吧。”

“干嘛隔着窗户啊?进来!”

“跟爷回,那个……进不去啦。”

“怎么啦?”

“啊,门锁上啦!”

“哎,得!怎么样?王爷,锁上了吧!”

九王爷这个气呀:

“张成!刘安!把门开开!”

“王爷,开不开啦,没钥匙!”

“啊?钥,钥匙哪?”

“在我们中堂那儿呢!”

“赶紧把罗锅儿找来,他上去啦?”

“我们中堂为给你们几位预备饭,他打酒去啦。”

“嗬!要不说你们这俩小子,偷闲耍懒哪,啊?你们怎么不去呀?”

“跟爷回。不是不去,是我们中堂不让去,怕我们打酒赚他钱!”

“嘿!罗锅儿上哪儿打酒去啦?”

“不远,良乡。”

“啊?!”

和珅一听:“哎,王爷,咱搭铺睡觉吧!罗锅儿今儿回不来啦!”

九王爷急啦:“别管什么,先开开门,放本爵出去。你们这俩小子敢锁王爷?”

“跟爷回,不是敢锁您,我们中堂说了,大热天,啊,来送银子,他心里不过意哪。要请请你们几位,又怕您走了。怎么样呢?才想了这么个好主意——把门锁上啦!您呢,也别辜负了我们中堂这番美意,先屋里忍举儿吧!”

“忍会儿吧!象话吗?开门!”

“啊,这门不能开。”

“什么?不开!你敢连说三声不开?!”

“王爷,干嘛三声啊,这门我不开,现在就不开,谁说也不开,反正是不开!”

嘿!

和珅说:“王爷,您听见没有,他愣来了四个不开。”

本来九王爷就性如烈火,脾气爆躁啊,和珅再这么一煽火,嗬!王爷嚷上啦:

“张成!刘安!你们这俩小子再不开门,我可踹了啊!”

张成把擀面杖从窗户捅进去,一攉弄:

“王爷!早给您预备好了,瞧见没有?踹门——敲踝子骨,拧锁——梆手脖子!”

“哎,啊?什么?你敢!借你点儿胆子。这就拧锁,你动我一下儿试试……”

九王爷刚把手往外一伸……,张成也真愣,照手背,梆!就一擀面杖!

王爷一拌落手:“噢,真打呀?!”

和珅在旁边儿一看,这可是个机会,“扑通”他跪下啦:

“王爷,他们这是要造反呢。您乃金枝玉叶,龙子龙孙,伤您一根儿汗毛,都归动了龙鳞啦……”

九王爷说:“什么?动龙鳞?哎,我连龙爪全肿啦!”




二十四、官复原职





咱们先不说这三位王爷跟和珅,怎么呢?反正在书房里锁着哪,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哎,先让他们那儿忍着吧!

再说刘墉,骑着穿朝马——啊,太后亲赐,用紫色的缰绳,这在清代是最高的恩赏啦——进了东华门,来到“箭亭”,把马一拴,奔朝房了。

那位问了,刘墉不是找乾隆吗,干嘛奔朝房啊?

啊,是这么着。虽说刘墉有“穿朝马”,能直接骑马进宫,可也得到朝候旨,等太监传旨,随旨进殿。也不能直接往金殿里随便溜跶。

刘墉上了台阶,刚要撩帘子,正巧,听见俩太监在那儿说闲话儿。前边儿我不已经说过了吗,刘墉有个毛病。什么呀?爱听“贼话儿”。谁背后一说什么,他准得听听。

这俩太监,一个姓“佟”,一个姓“丰”,合到一块儿是:佟丰(通风)!得,就等着报信儿哪。还别说,寸劲儿,哎,他俩还真给刘墉能风报信儿啦!

怎么呢?他俩说的这闲话,有用!哎,正让刘墉听见。这个太监就说了:

“哎,佟老爷。”

“啊,什么事儿啊?丰老爷。”

在封建时代,太监之间,互相称呼老爷。佟老爷,丰老爷,都是老(姥)爷,哎,就是没姥姥!

“哎,佟老爷,您说咱们这俩中堂,是刘中堂有能耐呀,还是和中堂有能耐呀?”

“嗨!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刘中堂啦,人家两榜进士出身,有真才实学。和中堂算什么呀,不就仗着圣上宠爱嘛,小人得志,谁不知道他是打气死风灯的,外号儿——蜡头儿啊!”

哎,得!连老底儿全给抖出来了!

“再说,刘中堂不但学问好,人品也好啊,多仁义呀。上月我妈死了,没钱发送,刘中堂赏我五十两银子,瞧瞧……”

那个姓丰的太监说:

“对,刘中堂是咱大清国的栋梁啊。嗯,我也光彩呀!”

“哎,哎,有你什么呀?”

“怎么啦?我跟刘中堂是亲戚!”

嗯?刘墉心说:怎么这儿又冒出一门子亲戚来呀?!

就听佟太监问了:

“亲戚?你别往脸上贴金啦。人家姓‘刘’,你姓‘丰’,怎么会是亲戚呢?”

“啊,这个……表亲!”

“怎么个表亲呢?”

“啊,刘中堂是我堂叔伯两姨姑舅哥哥他丈母娘内侄女儿婆家二叔把兄弟的三表大爷!”

嗨!这叫什么亲戚呀?

丰太监还挺得意:

“是亲戚吧?论起来还不算远!”

“啊?还不远呢!”

“甭管怎么说,我们沾亲。有这样的亲戚,跟着露脸,啊,你行吗?”

这么一叫劲哪,佟太监挂不住啦。怎么?忠臣人人敬呀,都想往上靠。就说了:

“照这么说呀,你跟刘中堂不是亲戚吗,我跟刘中堂还是邻居呢。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哎,我比你还近乎哪!”

“别,别逗啦!邻居?刘中堂往东四牌楼礼士胡同。你呢?内务府敬事房。怎么是邻居呢?”

“哎,您绕住了不是。刘中堂什么官儿啊?头品大员,每天上朝,在品级台最前边儿。我不正在那儿站班哪吗。我们俩紧挨着。哎,这不邻居嘛!”

“噢,这么个邻居呀?!”

刘墉在外边儿一听,也乐啦。进去吧,正想迈步……哎,里边儿又聊上啦!

刘墉一琢磨,嗯,今儿倒挺热闹,这么会儿,我来个邻居,又多门子亲戚!得了,再等会儿吧。

丰太监说:

“哎,佟老爷,天到这时候啦,怎么还不退班哪?”

“嗐!主子等三位王爷跟和珅呢,他们给刘中堂送银子去啦。”

“什么银子?”

“刚才刘中堂不是上殿把皇上给参了吗?”

“啊,我听说了。”

“刘中堂走后呢。和珅上殿了,给万岁爷出了个主意,让圣上赏刘墉三万路费银,旨意上写三万,实际由户部提四万……。”

“哎,那好哇。”

“好什么呀?!和珅说了,这叫‘明三暗四,栽赃一万’!您想,刘墉收万岁赏的银子,还能当面儿约吗?不约!马马虎虎就收下了,等他回山东的时候,和珅派人在城门口儿搜查。一查,多一万银子,哪儿来的?贪赃过万,哎,这就把刘中堂杀啦!”

刘墉吓一激凌啊。心说,多亏来一趟,不然的话,还真叫悬哪!

“哎,刘中堂外号儿‘刘罗锅儿’。罗锅儿一动,就一主意。那人多机灵啊。他呀,准不要!”

“什么,不要?不要,那是抗旨不遵。当时就杀喽。哎,也得玩儿完!”

“哎呀!这个……噢,这么说,这银子是要脑袋的呀?!”

“可不是嘛,想起这事儿来……着急呀!要是能给刘中堂送个信儿去,让他知道这事儿就好办了。”

刘墉一听,嗯,这我就全知道啦!

稳住了神,一听里边儿住了话头儿。心说,行了,你们别聊了,我也甭等啦。“嗯哼!”咳嗽一声,撩帘子进朝房了。

俩太监一看,呦!刘墉来了。抢上前请安:

“给中堂请安。”

“给中堂请安。”

“得了,得了,别中堂啦。啊,快给我往上回一声吧。”

“噢,啊……我跟您老……回……这个……银子……银子要脑袋……”

刘墉呢,赶紧拿话拦他。怎么呢?这事儿得装不知道。一知道,麻烦啦。让太监一琢磨,合着这么大中堂,门外头听贼话儿。哎,他……他不象话呀!

就说了:

“哎,哎,跟我回什么呀。上殿跟皇上回。啊,就说,我走亲戚来了。没事儿串个门儿,瞧瞧我大哥!”

“啊?好嘛!上金銮殿串门儿来啦?这个……怎么给您往上奏啊。奴才……不敢说呀。”

刘墉一看,把刚才那碴儿岔过去啦。说:

“那……,好吧,你说,草民刘墉求见。”

太监来到金殿:

“启奏万岁,刘墉求见,候旨。”

乾隆纳闷儿啦。嗯?怎么送银子的没回来,收银子的倒来啦。嗯……,这罗锅儿来了。哼!准没好事儿。干脆不见!又一想,不行!仨王爷跟和珅上他那儿送银子,怎么到这晚儿还不回来呀?是不是银子数儿出事儿啦?嗯,这得问问,对,先让他上殿。

“宣刘墉随旨上殿!”

刘墉来到金殿,跪倒磕头,口称:

“万岁在上,草民刘墉见驾。”

这回,他称草民啦。怎么?官儿没了嘛。

乾隆说:“刘墉,三位王爷跟和珅哪?怎么还不回来呀?”

“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都在我家喝酒哪!”

“啊?!”

皇上一听,这个气呀!什么节骨眼儿啊?干什么去啦?噢,我这儿等着你们回来交旨,你们倒好,那儿喝上啦!

哎,他哪儿知道都让刘墉给锁起来啦!

乾隆说:“他们喝酒,你不陪着,上这儿干嘛来啦?”

“啊,我想问问,万岁您赏我多少银子?”

“赏你多少?朕赏给你四……”

刚想说:“四万两”。一琢磨,不对。旨意上写的是三万两啊。话说半截儿,改嘴啦:

“朕赏给你四……三万两。”

刘墉心说,什么叫四、三万两啊?!

嗯,看来,刚才朝房里,那俩太监说的一点儿不假。这银子就是要脑袋的。我呀,得把这事儿给挑开了,说破了:

“万岁,您乃一朝人王地主,为何也说谎话呀?”

乾隆本来心里正嘀咕着哪,在银子数儿上就亏着心哪。听刘墉这么一问,还真有点儿含糊。不过,他呢,假装镇静:

“啊……朕何时说过谎话?”

“您现在就说着哪。万岁,什么叫四、三万两啊?您赏我的是四万两!”

“啊……这个……你怎么知道?”

刘墉说了:

“和珅都告诉我啦!”

“啊?嘿!”

皇上心说,嗬!这倒霉的和珅啊。你到底是哪头儿的呀?!

“他怎么说的呀?”

刘墉一瞧,乾隆认“扣儿”啦,一琢磨,有了。我呀,再编点儿词儿,拱拱火儿,嗯,把你实话一挤兑出来,这四万银子就全归我啦!

刘墉说:“啊,喝酒的时候,和珅悄悄把我叫到一边儿,跟我说,‘哎,你知道圣上赏你多少银子吗?’我说,‘不是三万吗?’他说,‘不是。这银子里有毛病。明三暗四,旨意上写着三万两,实际上是四万两。其中栽赃一万。等你出城的时候,皇上派人截住。一查,多出一万银子。哪来的?说不上来。这叫贪赃过万。可就把你杀啦!’我一听,麻烦啦,就说,‘那……这银子,我不要了。’和珅说,‘什么?不要?皇上赏的,你敢说不要?抗旨不遵。照样儿你脑袋得搬家!’这怎么办呢?和珅说了,‘你呀,也别为难。啊,谁让咱们同殿称臣哪。这么些年啦。虽然平时有点儿小硌扭,也算不了什么。可银子这事儿,人命关天哪!我能看着不管吗,对不对?我想了个主意。你呀,把银子收喽。就按三万收。其实是四万哪,多一万。多一万怎么办呢?把这一万先存到我家里。你先走。等这事儿过去以后呢,我再想法子给你送去。啊?’万岁,您想,人家和珅救我不死,给我帮这么大忙,这一万银子,我还能往回要吗?不能,就得白送他。可是哪,我又不敢送。怎么呢?因为这一万银子,不是我的,这是万岁您的。所以呀,我到金殿,我特意来问问您,多出这一万银子,您是给他呀,还是给我?”

嗬!乾隆这气大啦。好你个和珅哪,噢,两头儿出主意,买好儿。你当间儿占便宜。我呀,让你妄费心机。这一万银子,哼哼,叫你捞不上!

“刘墉,还问什么呀?那四万银子,都是给你的!”

刘墉赶紧朝上磕头:

“谢主隆恩!”

“哎,哎?刚才你怎么不谢恩呢?”

“啊,刚才……银子,不是不够数儿嘛。”

皇上一听,哎,好嘛。他跑这儿凑数儿来啦!

乾隆这工夫,也觉得不大好意思了。怎么?金口玉言的皇上,也说瞎话。况且,还让人家知道了,这多寒碜哪。他呢,就想多说两句,往回找找面子:

“刘墉啊,你不应当参我呀,哪有参皇上的呀?”

刘墉说:“不是我想参您,我也不愿意参,可有人挤兑着我,让参您哪。”

“嗯?谁呀?!”

“是这么回事儿。今儿上朝的时候,我来晚了一会儿。和中堂就说了,‘你今天参文,明天参武,今儿来晚了,准是在家写折子了吧。又憋着参谁呀?’我说,‘身为御史言官,执法无私,谁犯法,就参谁!’”

乾隆说:“对呀!这话说的不错,那怎么会参到我头上来了呢?”

“是呀,和中堂说,‘现有一人,偷坟掘墓,就怕你不敢参。’我问,‘谁呀?’他说,‘就是当今万岁。哎,你要敢参,我拜你为师;要不敢参,你拜我为师。’人有脸树有皮呀,当着文武百官,他这么一‘将’我,您想,我能磕头拜他为师吗?所以呢,挤兑得我没办法了,这才参的您。”

嘿!皇上这个恨和珅哪。噢,闹了半天拿我打赌哇!

“刘墉啊,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和珅挤兑你,让参我,你也不能参哪。要不参我,你的中堂能丢吗?你爸爸入阁是中堂,你入阁又是中堂,辈儿辈儿中堂,你们家是铁帽子中堂啊……”

刘墉没等皇上说完就磕头:

“谢主隆恩。”

皇上一愣:“哎,你谢的什么恩呢?”

“啊,万岁,您不是封我铁帽子中堂吗?!”

“啊?……”

刘墉没容皇上再说话,一伸手把帽子拿过来了。刚才我前边儿不已经说了吗,刘墉的帽子压在龙书案,是倒搁着的呀,翎子冲前,哎,这会儿他就这么给戴上啦!

皇上心说,嗯,你手倒快,帽子戴上啦。可翎子冲前,这么顶着(比状),戴倒啦。是又可气又可乐,顺嘴儿就说了:

“刘墉,你把帽子转过来,才算官复原职哪!”

刘墉又磕头:

“谢主隆恩!”

“你,你又谢什么恩呢?”

刘墉把帽子一转:

“您叫我官复原职啊?!”

皇上一瞅:“哎,得,这官儿他又讹回去啦!”




二十五、张成装疯





刘墉把帽子一转,就算官复原职了。系好了搂海带,叩头谢恩。

乾隆一琢磨,皇上金口玉言,不能说了不算哪。得了,官儿让他讹回去讹回去吧。哎,认可啦!随说:

“刘墉,你赶紧回府,叫三位王爷跟和珅,速来金殿交旨。”

“臣,遵旨。”

臣遵旨,称臣,这就不是草民啦。

刘墉回到礼士胡同,在口儿外头下了马,牵着往府里走……。

张成、刘安一看,呦!中堂的帽子又回来啦!俩人心说,我们中堂这帽子,这月,连这回丢了三回啦!可也不知怎么弄的,过不了几天,哎,又回来啦!

俩人赶紧过去请安:

“请中堂安。”

“请中堂安。”

刘墉问了:

“三位王爷跟和中堂走了没有啊?”

张成说:“跟爷回,一位也没走,全给锁屋里啦。也别说,九王爷还真拧锁来着,我一擀面杖打手脖子,嘿嘿,老实啦。”

“啊?!”

刘墉吓一跳:“张成!你,你怎么打王爷呀?”

“啊,不是……你叫打的吗?”

“嗬!我说,他要拧锁……叫你打,这个……也别真打呀!”

“不真打?把锁拧开,他走了,您回来跟我要人,哪儿给您找去呀!”

刘墉一琢磨,这话也对,不能怪张成。可九王爷,金枝玉叶,动不得呀,白挨一擀面杖,他,他不答应啊!这怎么办呢?这个……嗯,行了!

“张成,你……你想死啊,还是想活呀?”

“这什么意思啊?想死怎么办呢?”

“想死容易,我把你交给九王爷带走。”

“带走?!好嘛,王爷非把我剐了不可!我,我想活。”

“想活也不难,就看你有胆子没有啦。”

“什么?胆子?连王爷我都敢打,还没胆子哪?!”

“有胆子就好办。你到厨房,拿把菜刀……”

“噢,我把王爷宰喽!”

“别,别,别价!那就真把你剐啦。”

张成说:“不宰王爷,宰哪位呀?”

“哎,哪位也别宰呀!”

“那,拿刀干什么?”

“你呀,到厨房拿把菜刀,去后院儿,把那只大公鸡宰喽。鸡血往脸上一抹,装疯!叫刘安前边儿跑,你攥着刀在后边儿追,一边儿追一边儿骂。啊,你们俩呀,就围着那书房转圈儿。故意的,叫里边儿都听见。这时候啊,我吩咐底下人喊:“中堂回府!”刘安你就赶紧说:‘张成!中堂回来了,我让中堂揍你!’张成你呢,听说我回来了,哎,连我一块儿骂!这我就有办法了,听见没有?”

张成说:“中堂,装疯行啊,我会。可又不是真疯,骂您……这个……我不敢哪。”

刘墉说:“什么?你都敢打王爷,会不敢骂我?”

“不是……这个,打王爷,是您让打的呀。”

“废话!骂我,也是我让骂的呀!”

张成一琢磨:“哎,哎,对呀!来吧,好,我骂……哎,中堂,我可怎么难听,怎么骂呀?!”

刘墉说:“哎,这就对了。你是骂得越起劲儿,越难听,越好!”

哎,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张成、刘安到后院把鸡宰了,鸡血往脸上一抹,张成攥着刀,就追上刘安啦……。

有人问了,三位王爷跟和珅,锁书房里头这么半天啦,他们干嘛哪?

哎,他们呀,也没闲着。九王爷手不是肿了吗,和珅哪,一边儿帮着揉,一边儿就说了:

“王爷,您是金枝玉叶,这下儿白挨吗?咱们等着,看罗锅儿最后怎么说。哼,弄不好,打他个‘纵奴行凶,以下犯上’。哎,他们谁也活不了!”

七王、八王也说:

“对,等着罗锅儿回来,再跟他算帐!”

等着吧。等来等去,这工夫可不短了。九王爷绷不住了:

“和珅!这罗锅儿打酒……怎么还不回来呀?”

和珅说:“王爷,我看这里边儿有毛病。罗锅儿不准是打酒去啦,咱们别这儿干耗着啦。”

九王爷说:“嗯,对,来!我踹门!看他们谁还敢打我?!”

九王爷铆足劲,抬腿刚要踹,就听外边儿,刘安喊上了:

“不好啦!张成疯啦!拿刀要剁我呀!快来人哪!”

刘安一边儿跑,一边儿喊。张成呢,跟后头追:

“刘安!你这小子往哪跑!我非宰了你不可!宰了你,我再请你喝酒!”

哎,那还怎么喝呀?!

俩人喊着,围着书房转圈儿,就是为叫屋里听见。

九王爷,扒窗户往外一看:嗬!张成满脸是血,手里攥着切菜刀,好嘛!就跟凶神附体似的。本打算踹门,一瞧这劲头儿,哎……又把腿缩回去啦。

“和珅,怪不得张成敢打我呢,敢情他疯啦。多亏刚才是擀面杖,要切菜刀,我这手就下来啦!”

和珅一琢磨,嗯?不对呀!刚才从屋里出去的时候,还挺明白哪。怎么?一会儿的工夫,疯了?嗯,这里不定耍什么鬼花样哪!

“王爷,依我看哪,张成这里有诈,不象是疯了。”

七王、八王搭碴儿了:

“嗯,是疯啦。你没看见吗?满脸的血,手攥着刀,要宰刘安,还说什么,‘宰了你,我再请你喝酒’。不疯能说这话吗?疯啦,没错儿!”

还没错儿哪?!

正这时候,就听有人喊:

“中堂回府!中堂大人回府喽!”

刘墉呢,装着才回来,进院子了。刘安一看,嚷上了:

“张成!瞧见没有?中堂回来了。我禀报中堂揍你!”

张成一胡撸脸上的鸡血,指着刘墉就骂上啦:

“什么中堂啊,还南糖哪!不就是刘罗锅儿嘛,我不怕!刘罗锅儿,你过来!我一脚把你罗锅儿踹直喽!”

刘墉一听,哎,你就别重复啦!还怕把我骂得不磁实是怎么着?!

赶紧说:“刘安!你说什么?”

“啊……张成把王爷打啦。”

“啊?这还了得!”

装模作样的,直跺脚:

“来人哪!快把这个奴才捆起来!”

刘安带着人过来,偷着冲张成一使眼色,然后,抹肩头拢二背,给捆上啦。

嗬,这下张成骂得更凶啦,逮谁骂谁:

“不论是谁,我都把他窝成罗锅儿。来一群大小罗锅儿,我再挨个儿踹罗锅儿!”

大伙一听,得,他跟罗锅儿干上啦!

刘墉吩咐把锁打开,进了书房。和珅抬头一看,吓一哆嗦!啊?帽子又回来啦!心说,得,要坏!刘墉过来挨个儿给王爷请安。

九王爷说:

“刘墉!你们爷们儿够可以呀!你敢参皇上,你的底下人就敢打王爷。哼哼,你们这是要造反哪!”

“王爷,您可别这么说,参皇上是为跟和中堂打赌哇。再说,光我们俩打赌也不算数啊,主要仗着您给作‘保’啊!”

“嘿!噢,合着倒赖我啦?!好,好好,参皇上是我作的保,那……这张成竟敢棒打亲王,是怎么回事?啊?!”

“王爷,张成疯了呀!您是皇上的兄弟,凤子龙孙,但凡要不疯,吓死他也不敢动您啊。不过呢,我决轻饶不了他,一定给您出气,怎么样?真格的,您这么大王爷,还能跟疯子一般见识吗?”

七王、八王一听,嗯,对!可不是嘛,要不是为跟和珅打赌,哪儿至于参皇上啊。

就说了:

“嗯,这话说的对,要不是打赌,僵到那儿了,也不能参皇上。啊,再说,张成是疯了!罗锅儿既然把他捆上了,还说要重办他,得了,这事儿就这样吧。”

九王爷一瞧,七王、八王都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言语了。

和珅心眼儿多呀,一想,这事儿不能这么就拉倒了啊。嗯,得煽火着九王爷,让他闹起来……。

哎,您瞧和珅这人性多地道?!

“王爷,我看……这‘疯’是装的。您想,如果张成原来就有疯病的根儿,罗锅儿能让他管事吗?整天弄个半疯儿跟着?不能啊!再说,刚才挺好啊。怎么着?打了王爷啦,他疯啦?!您琢磨琢磨这情理……。”

和珅翻过来掉过去这么一说,哎,还真把九王爷给说二愣啦:

“嗯……好。刘墉!你把刘安叫过来,我问问,张成是由打多咱疯的。”

刘墉赶紧把刘安叫过来了:

“刘安哪,王爷想问问你,张成是打多咱疯的。你哪,别害怕,记住了,要实话实说,听明白了没有?”

“嗻!”

刘安一听心里就明白啦。中堂嘱咐我实话实说,那意思就是,越撒谎越好!

“跟爷回。张成小时候吃凉药吃多了,留下这么个病根儿。哎,这疯病是一着急就犯。他一犯病,麻烦啦。是花钱不知多少;说话不知迟早;睡觉不知颠倒;吃饭不知饥饱!”

“哎,你贫不贫哪!”

“不不是王爷,您别着急呀。他这疯劲儿,就这一阵儿,待会儿就好了。”

“噢,那,得多大工夫啊?”

“没多会儿,三天!”

“啊?三天!那,我哪儿等得了哇!”

“王爷,您等三天,张成的病准好!”

“行了,行了。别废这些话了。我就问你,张成好模样的,怎么会疯了?”

“啊,这个……是这么回事儿。虽说张成有这病根儿,平时倒不常犯。可就怕着急、窝火。刚才,您不是把椅子坐坏了吗?我们中堂一生气,打他一嘴巴。哎,这下把病根儿勾起来啦!”

九王爷一听,嗬!瞧我这倒霉劲儿啊?!

转过身来,就说了:

“和珅,看来……张成是真疯了。”

“嗯,不见得!王爷,咱们这么办,我有个主意,能试出真疯假疯。”

“试?怎么试啊?”

“咱把张成叫来,解开绳子,问他认打认罚?要认打,您就说,乱棍打死!他要不怕死,哎,那就是真疯。如若怕死,认罚了,让他给您磕仨头。只要这仨头一磕,行了。甭问了--假疯!没别的说的,捆起来带走。怎么处置就在王爷您了。”

“行了,好。依着你!”

工夫不大,人带过来了,绳子也解开了。张成立而不跪,冲九王爷一乐:

“谁找我呀?噢,小九儿哇!”

啊?管王爷叫小九儿?嗬!

和珅在旁边儿搭碴儿啦:

“大胆!放肆!”

张成也真对得起他:

“谁这么说话哪?噢,蜡头儿哇!”

和珅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心说,嗬!瞧我这碴儿搭的?!嗯,别忙,等你认罚了,磕完头,咱们再算帐!

九王爷说:“张成!你棒打亲王,罪不容恕,如今我问我,认打呀?还是认罚?”

张成一点儿都不含糊,一拍胸脯:

“我认打!”

“认打?好,来人哪!把这奴才给我乱棍打死!”

“啊?别,别,别价!好家伙,乱棍打死,那哪儿受得了啊?!我……我认罚吧。”

和珅这份儿高兴:

“王爷,您听,认罚了,有门儿!”

“嗯!好。认罚呀?念你自幼有此病根,本爵,大人不记小人过。啊,你给我磕仨头,就算赔罪了,咱们是既往不咎!听见没有?”

和珅说:“哎!还不快给王爷磕头!”

张成稍一愣神儿,然后“啪!啪!”把俩马蹄袖儿掸下来,抢步请了个安:

“多谢王爷!”

和珅冲九王爷一乐,心说,嗯,行了。没错儿,假疯。装的!磕完头就捆!

张成规规矩矩磕了仨头,往起一站,和珅刚要说:“捆!”……就见张成一指王爷:

“小九儿哇,该你给我磕啦!”

哎,他又疯啦!




二十六、刘墉卖枣





九王爷一看张成又疯了,赶紧说:

“快!快把他拉走!”

和珅呢,还有点儿不死心:

“王爷,我总觉得,张成不是真疯,咱再试试……。”

“啊?还试哪?!怎么试啊?我给他磕三头?他不是真疯……那,我就真疯啦!”

七王、八王发话了,

“得了,得了,还试什么呀?别捣这份儿乱了。主子还等着咱们回去交旨哪。罗锅儿,快,快收银子!”

刘墉说:

“哎,好!收银子。”

转身喊上啦:

“刘安!去,到口儿外头,煤铺,把‘大抬秤’借来,咱们好约银子。啊!”

和珅当时一激凌啊!怎么着?借“抬秤”。得!这回要漏子!嗯,准是罗锅儿进宫里得着信儿了,故意的要当面儿约银子。这要是让他查出来“栽赃一万”,那,还能饶得了我呀?!

这可怎么办呢?这个……哎呀……哎!有了:

“啊,刘中堂,甭,甭约了。这事儿啊,是这么着。旨意上写三万,实际是四万。为什么呢?因为您家两辈子中堂,清如水,明似镜,没落下什么。这回呢,万岁赏路费银,三万,旨意都写好了。我呢,又替您多讨下一万来。所以哪,这叫明三暗四。多一万,四万。啊,别看我给您办了这么个好事儿,可我呢,还不愿意往外说……哎,我怎么全告诉您啦!嗐!您看这是怎么说的,这个……。

和珅呢,知道包不住了,装模作样的,预先跟这儿买好儿呢。

三位五爷不知内情啊。旁边儿一听, 嗐!怎么全告诉罗锅儿啦!这和珅缺心眼儿吧?!

哎,三位王爷,还真说对啦 ,和珅就是缺心眼儿!您可听明白了。这缺心眼儿的人,不一定都是傻子。有的人,贼鬼溜滑,象和珅这样,也是缺心眼儿。缺什么心眼啊?他……缺好心眼儿!

刘墉一听,好你个和珅哪,明明是栽赃一万愣说是你替我多讨一万。嗯……我呀,假装信了您说的,把银子收了。啊,看你还怎么着……。”

“啊,和中堂,那,多谢您啦。”

和珅呢,以歪就斜,假戏真做。嗯,他更来劲儿了。把嘴一撇,说上了:

“哎,刘中堂,咱们同朝为官这么些年,可从来没讨扰过您一顿,因为过去呀,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所以没提过。这回,不行了,您得破费了。为什么呢?多替你讨一万银子啊。这叫,有功受禄,心安理得呀!”

刘墉一琢磨,嘿!他还当真事儿啦?!好,正找不着机会哪。既然提了,行,那我得好好“招待招待”。嗯,看到底咱们谁破费!

忙说:

“对,对!我也有这意思。这样吧,现在咱们就下‘帖’。后天,请您们过府赴宴。一来给王爷压惊,二来给和中堂道谢。啊,怎么样?”

“那好,咱们后天见吧!”

七王、八王、九王跟和珅走了。


转眼三天到了。还真不失约,四位全来了。落座以后,张成、刘安一前一后托着茶盘儿,过来献茶。张成说:

“小……。”

九王爷一听,吓一跳啊,忙说:

“小,小什么?又小九儿哇?”

“小……小的给王爷赔罪!”

好嘛,大喘气!

“张成,你,你怎么好啦?”

刘安在后边儿搭碴儿啦:

“王爷,那天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他这疯病儿就一阵儿,三天准好嘛!”

“嘿!我把这碴儿忘了!不过,他这‘疯’……可有点儿……。”

刘墉一看……,哎,赶紧上前把话题岔开了:

“王爷,请用茶,啊。”

“哎,好。”

九王爷端起来刚要喝,一琢磨,又放下了。

“哎,这不是那圈儿茶了吧?”

好嘛!都吓出毛病来啦!

刘墉说:

“不,不……给您预备的是‘蒙山茶’。这是太后恩赐给我的,一直没舍得用,今儿请王爷品茗。”

嗬,九王爷这份儿高兴。怎么呢?您看过去茶馆儿门口儿,都有幅对联:“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哎,说的就是“蒙山茶”。这是“贡品”啊。别看他是王爷,还真没喝过。

端起盖碗儿,掀开,喝了一口。哎呀!香味儿沁透肺俯,久凝不散。

“好!‘蒙山茶’名不虚传。七哥,八哥,和珅,你们快尝尝……。”

刘墉一看,说:

“啊,我先跟您们几位告会儿假,到后边儿瞧瞧去。”

“好,你去吧。”

刘墉走了。

这四位是连喝带品,越品越香,越香越喝,喝的这肚子里头叽哩咕噜叫唤上啦。怎么?饿啦!按现在的时间吧,从上午十点多钟,直顶到下午一点半。哎,刘墉愣没露面儿!您想,不吃东西净拿茶涮,越喝越饿呀!肚子能不咕噜吗?!

九王爷急了:

“张成、刘安!你们中堂哪?”

“回爷的话,我们中堂为酒席的事儿,正在后边儿张罗哪。”

“哎,别,别张罗啦!让他赶紧出来!”

刘墉来到前厅:

“哎呀,让您们几位久等啦。啊,张成、刘安,倒茶!”

“啊?还倒茶哪?!行了,不喝啦,再喝非晕得这儿不可。那酒席哪?”

“啊,请几位再稍等会儿。”

“哎,还等会儿?别,别等啦!不管有什么,先拿点儿来。”

“啊,我这儿有点儿老乡带来的特产。王爷不准吃过。”

和珅搭碴儿了:

“什么?嘿嘿,这话也太大了。您说我没吃过,倒可以,这几位是谁呀?王爷!什么没吃过呀?”

“和中堂,您说的不错。可我这老乡的特产,王爷没准儿见都没见过。”

“嗯?我不信。”

“不信?怎么样?打赌吧!”

“打就打。来击掌!”

两人把手伸出来了。九王爷一看,就急了:

“行、行啦!空着肚子又赌上啦。罗锅儿,别费话啦,什么特产,赶快端上来吧!”

“王爷,这可是我们老乡带来的。”

“甭,甭管谁带来的,倒是端哪!”

“哎,好。张成、刘安,端!”

就见先拿上四个小磁碟儿来,然后,每位面前,又放了一根儿象牙签子。嗯?这是吃什么呀?纳闷儿啦。最后,端出一个大果盘,里边儿全是枣儿。九王爷一瞅:

“噢,我连枣儿都没吃过呀?!”

刘墉说了:

“王爷,这种枣儿,非同一般。是春秋战国,乐毅伐齐的时候,留下来的树种儿。结的枣儿,叫:‘玛瑙红珍珠蜜枣’。您看这枣儿,红的跟玛瑙似的。为什么叫“珍珠蜜枣”呢?它个儿小,核儿圆。一般的枣儿,一斤能约两千多个。经过精心挑选,再用蜂蜜、冰糖、桂花,蜜饯制成,格外清香爽口,甜而不腻。不单好吃,而且能够清心肺、去肝火,治虚损、润五脏,止咳、定喘、增血、补气……。”

九王爷说:

“哎,哎哎,罗锅儿!你是让我们吃蜜枣儿哇,还是卖药糖啊?!得得,别说了。我先尝尝吧。”

用象牙签子扎起一个枣儿来,刚要吃……。让刘墉给拦下了:

“哎,别忙!刚才我说了半天,是这枣儿的好处。可吃这枣儿,也有一样儿讨厌。”

“什么呀?”

“吃枣儿得吐核!”

“废话!不吐核,还连核咽喽?”

“不是,您们几位一吐核,吐一地,待会儿走道儿,沾鞋底子,硌脚,讨厌!”

“那,怎么办呢?”

“您每位面前,不是有个小磁碟儿吗?哎,各位受累,把核吐里头,怎么样啊?”

“早这么说,不就明白了吗,就吐这磁碟儿里呀?哎,好!”

这四位本来就饿了,再一吃这枣儿,香甜爽口,嗬,更对味儿啦。是一边儿吃着,一边儿聊着:

“嗯,不错!”(学吃状)

“哎,这枣儿得劲儿。(吐核状)对,吐碟儿里头。”

您这四位倒悠着点儿啊,好嘛,是越吃越爱吃,越吃越想吃,一大果盘枣儿,吃的快见底儿啦,这才住嘴儿。四人漱了漱口,然后冲刘墉一抱拳:

“啊,刘中堂,多谢款待。时候不早了,跟您告辞了。”

刘墉说:

“别走啊,酒席已然备妥了。”

“酒席呀,下回再扰吧。今儿让枣儿就给揣饱啦!”

“那也请几位稍坐会儿,我还有几句话,啊。”

“什么事儿?您说吧。”

“啊,您几位吃的枣儿不错吧?枣儿挺好,可不是我的,是我老乡的……。”

和珅说:

“刚才你已然说了,是你们老乡的呀,什么事儿呢?”

“我们山东啊,接连三年大旱,颗粒未收哇,就打了这么点儿枣儿。常言说,涝梨旱枣儿嘛。他们把枣儿弄北京来了。托我给卖。您想,我这么大中堂,满街卖枣儿去有失官体呀。可是呢,眼看着乡亲们受苦,又不能不管。后来一琢磨:得了,干脆把枣儿卖给你们四位吧!”

“啊,啊?!”

和珅一听,这个气呀?!噢,他跑我们这儿卖枣儿来啦?!

“刘中堂,这枣儿……多少钱一斤哪?”

“嘿嘿,这枣儿不论斤,论个儿!”

“论,论个儿?!那,多少钱一个呀?”

“啊,也没多少钱。十两银子一个,不算贵吧?”

“啊!还不贵哪?!”

和珅一琢磨:还没听说过枣儿有论个卖给的呢!十两?得,今儿又让罗锅儿绕里头啦!怎么办呢?我呀,看三位王爷,常言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哪。我怕什么呀,哼,王爷也决不会认这笔帐,只要一“拨楞”脑袋,嗨!嘣子儿不给,罗锅儿您也干没辙!

和珅呢,还真猜错啦。怎么?您想啊,三位王爷,自幼身居宫内,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米面多少钱一斤,根本不知道哇。也从来没上街买过东西呀。无论见着什么,吃的、使的、用的、玩儿的,只要喜欢,多少钱都敢买。不在乎呀!

就说了:

“嗯,这枣儿是真好吃,多少钱?十两银子一个,太便宜了,便宜!”

哎,愣说便宜!

和珅本打算王爷不给钱,他好跟着沾光啊;一听这话碴儿,得,满凉!

赶紧说:

“王爷夸这枣儿好,爱吃。我可没这口福,吃不惯这味儿。再说了,谁吃多少也没法算哪。”

刘墉说:

“怎么没法儿算哪,吃多吃少,咱们查帐啊!”

“查,查帐?帐在哪儿哪?”

刘墉一指桌上的磁碟儿:

“这不在这儿哪吗!”

“嗯?这……。”

“张成、刘安!你们俩端起碟儿来,咱们数核!”

“啊?数核?!”

嘿,您瞧这招儿多绝!

这么一数啊,行啦。头一碟儿是和珅的,九百七十八个;七王爷,五百六十三个;八王爷,六百五十二个;九王爷爱吃甜的,最多,一千四百八十一个!

得,全算出来啦!

哎,一个没跑了,想赖都赖不掉。没别的说的,给钱吧。七王、八王打靴子里把银票掏出来:

“罗锅儿啊,算算,我们该给多少银子?”

把帐清了。九王爷跟着也要掏银票,和珅一瞅,这事儿要麻烦。怎么?三位王爷要都给喽,我也跑不了哇。嗯,我呀,得鼓捣着九王爷,别给钱,就好办了。说:

“哎哎,王爷,您先慢着,这里边儿还有事儿哪。”

刘墉说:

“什么事儿啊?和中堂。”

“哎,刘中堂,我们可是您下‘帖’请来的,怎么着?吃点儿枣儿,还要钱?”

“啊,对呀。您是我请来的,可酒席预备好了,您不吃啊。能怨我吗?这枣儿,我有言在先哪,是我们老乡的呀。您吃了我的,甭管什么,都算我请客。可吃了我们老乡的,能不给钱吗?”

“嗯,话虽不错,可我没带钱!”

“哎?您不是坐轿子来的吗?怎么……。”

“是啊,我是坐轿子赴宴来的呀。您想,赴宴,也不能用轿子抬着银子来呀?所以,没钱!”

刘墉一乐:

“这就好办了。没钱哪,不要紧。您那轿子顶多值一千两,您可吃了九百七十八个枣儿,合九千七百八十两哪,这么办吧,您把轿子折给我,虽说还差八千多两,看在咱们同殿称臣的面子上,也就算了,得啦,我认倒霉,吃亏吧!”

哎,他还吃亏哪?!




二十七、午门收捐





和珅心说:嘿!他还落个吃亏!嗯,我明白了。这是因为上次在东华门,把他轿子撞坏了,这回转弯儿抹角儿,哎,把我轿子讹过去啦。哎呀,这罗锅儿是够厉害的啊?!嘶……,可都给钱了。就看九王爷的了。只要王爷不给,行啦!你罗锅儿啊,还得给我们退回来。怎么?都是请来的客人,不能两样对待呀!

九王爷呢,这工夫也琢磨过味儿来啦。哎?和珅说的有理呀。我们是你请来的呀。到这儿,先饿了半天儿,临完了吃点儿枣还要钱?嗯!这钱是不能给:

“哎,罗锅儿啊,我……我,我也没钱!”

刘墉说:“七王、八王都有钱,您怎么能没钱哪?不能吧?”

“唉,怎么叫不能啊?!我跟和珅一样,赴宴来了。轿子里也没抬着银子。要不……这样吧,我把轿子也折你得啦!”

“啊……嗯?嘿!”

刘墉一琢磨:九王爷这招儿够绝的啊!王爷的轿子跟我品级不对呀。那哪儿敢要啊。嗯,你甭来这套,想拿话噎我。我呀,得给你拨回去!

“什么,折轿子?不行,不行!和中堂的轿子我就吃了亏啦。噢,王爷,您也想占点儿便宜呀?!”

“哎,我这是想占便宜呀?!真……真是没带钱嘛!”

“真没带钱?那不要紧。我派个人跟您到府上取去。啊,派谁呀?那个……张成!”

九王爷一听,着急了:

“别,别价!叫张成跟我去?好嘛!半道儿他又疯了,再给我一擀面杖?!行啦!”

“那,那您说怎么办呢?这个……”

“怎么……办……它……这个……啊……”

和珅在旁边一瞧,九王爷要没词儿,赶紧过来了,小声儿嘀咕:

“王爷,折轿子他不要,您不会卖他点儿东西吗?!”

“我……我卖什么呀?”

“您把‘午门’卖他!”

“什么?卖‘午门’?”

“王爷,您是皇上的兄弟,皇亲,这‘午门’是你们家的,有您一份儿啊。话又说回来啦。您敢卖,罗锅儿敢买吗?吓死他也不敢哪。只要他不买,哎,这吃枣儿的帐,就算吹啦。”

九王爷一琢磨,嗯,这主意不错。就说:

“刘墉啊,也甭派人跟我取去了。啊,我卖你点儿东西吧。”

刘墉说:“行啊,什么呀?”

“啊,我把‘午门’卖你吧!”

“啊?!”

刘墉这会儿明白了。噢,和珅跟王爷小声儿嘀咕,是给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呀!心说:行!你敢卖,我就敢买。嗯,我先买下,看你还有什么新鲜的。

“噢,卖‘午门’哪,好,我要啦!”

“哎,他,他要啦?!”

刘墉要啦,出乎九王爷意料之外呀!当时“僵”在那儿啦。这怎么办呢?不能说了不算哪。嗯……,我呀,在价钱上找辙。“午门”没价啊。

“啊,要啦!那,那这折多少银子呢?”

“唉,王爷,在钱上我能让您吃亏吗?咱们可钱儿乐呀!”

“可,可钱儿乐?我该多少银子呀?”

“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两,您吃了一千四百八十一个枣嘛。这么着吧,我少算,算您吃了一千四百八十个!”

“噢,少算一个呀?!”

九王爷这个气呀:

“行啦,行啦,卖你啦,两不找钱,清帐!”

“哎,王爷,您‘口说无凭’,得立个字据呀!”

“还,还得立字据?好好,这有什么,拿笔来!”

唰、唰、唰!写上了——

今将午门折给刘墉,合银一万四千八百两,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这行了吧?给你!”

刘墉接过来一瞅:

“哎,王爷,这,这是废纸一张啊!”

“嗯?怎么呢?”

“您瞧,一无保,二无证,连个‘印’都没有,这不如同废纸吗?”

九王爷心说,噢,你还拿当真事儿啦!怎么着?还得盖上印。行,盖就盖!

一赌气,从荷包里掏出个小金印来:“哲亲王弘厝”。九王爷是哲亲王,弘厝是他的名字。乾隆是他哥哥呀,叫弘历,他叫弘厝,哲亲王弘厝。往字据上一摁,刚要往过递,细一看,又拿回来了。怎么?盖倒了,头儿朝下!

哎,合着王爷拿大顶!

又重盖了一个。

刘墉说:“王爷,还得有个保人哪?”

“保人?那什么……和珅!”

和珅一听,哎,这里还有我哪?!

刘墉心说,嗯,你小子也别躲心静儿。谁让你给出的这主意哪。

“哎,这回行了吧?‘午门’归你啦,枣儿的帐,也折了。我说,七哥、八哥,咱们走吧!”

刘墉呢,一边儿往外送,一边儿说:

“啊,今儿招待不周,没吃好,这个……等哪天我多弄点儿枣,您们再来吃!”

啊?还吃哪?!

出了大门儿,九王爷就埋怨上和珅了:

“我说和珅哪,‘午门’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啊,那玩意儿能卖吗?你说罗锅儿不敢要,哎,他愣要啦!你瞧瞧……”

“王爷,他要了好啊!”

“好?怎么个‘好’啊?”

“您想,‘午门’算他的啦,他能把‘午门’背家去吗?拆‘午门’?他有那么大胆子吗?甭说拆午门,动一块砖他也不敢哪!哎,可打这儿往后,每年‘午门’的修缮费,得归罗锅儿出。怎么?‘午门’是他的嘛!他卖咱们枣才几个钱啊,这下儿,哼哼!罗锅儿就掉里头啦!”

九王爷一听:

“哎,对呀!”

还对哪!他们也不琢磨琢磨,刘墉那主儿是干什么的,能上这个当吗?!

有人问了,刘墉不上这个“当”,可他把“午门”买下啦,怎么办呢?

哎,刘墉有主意,不是五更早朝吗?他四更天就带着张成、刘安来了。弄根儿绳子把“午门”一拦。哎,等上啦!这是干嘛呀?他……这个……您一会儿就知道啦!

说话间,上朝时候到了。午门是必经之路啊。文武百官,陆陆续续都来了。到这儿一瞅,嗯?哎,怎么拿绳儿给拦上啦!大伙儿正这儿纳闷儿哪,就听张成、刘安喊上啦:

“各位大人!这午门哪,归我们中堂啦。打今儿起,是进午门的,没别的,每位五十两银子!”

“啊?!”

文武百官一听,哎,这叫什么规矩呀?进午门上朝,得交银子,没听说过呀?!

众人是议论纷纷。刘墉呢,一看这劲头儿,说话了:

“哎,诸位年兄、年弟,啊,咱们今儿是头天开张,哪位先进,优待,原码儿八扣!”

嘿!他还张罗上啦!

午门头喽,正这儿麻烦着哪,时辰到了,金鞭三响,太和殿里是香烟缭绕,乾隆皇上升座。往常啊,是文东、武西,在品级台前排班,群臣三呼万岁。今儿可倒好,皇上往下一瞧,嘿,一个人儿没有!嗯?皇上纳闷儿啦,怎么文武官员,没人来上朝啊?!

随即传旨:

“撞景阳钟!”

当、当、当!撞三下。不见人。当、当、当!又撞三下。还没人……

“撞!”

当、当、当、当……撞起来没完了。知道的,是皇上登殿,不知道的,还以为报警救火哪!

撞过钟以后,坐那儿等着吧。一等没人来,二等没人来,三等没人来,再等还是没人来!乾隆心说,嗯,这倒好,文武百官一个没有,就我一人儿,光棍儿皇上。哎,这回我可真成了“寡”人啦!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这……。乾隆正琢磨着哪,殿前太监来启奏:

“启奏我主万岁,今日早朝,刘中堂将午门横拦一绳,阻挡文武百官,声言:凡进午门者,须交银五十两。”

“啊?来!速成宣刘墉上殿!”

刘墉来到金殿:

“臣,刘墉参见吾皇万岁。”

乾隆说:“刘墉,你用绳子横拦午门,有这事儿吗?”

“啊,有!”

“啊?有?!胆大刘墉!你为何拦阻百官上朝?”

“万岁,您有所不知,这午门哪,归我啦!”

“嗯?午门怎么会归你了呢?”

“啊,九王爷卖给我的。不信?您瞧,这儿有字据。”

嘿!

乾隆接过来一看,为难了。怎么?自己的亲兄弟呀,得给留个面子呀。可这事儿又不能不管:

“嗯,好,宣九王爷跟和珅上殿。”

工夫不大,九王爷一人儿来了:

“哎,和珅呢?”

小太监递上个折子:

“启奏万岁,和中堂告假免朝。”

乾隆一听,嘿!他这保人倒会躲心静啊?!

九王爷一瞧,心说,得,这下麻烦啦!怎么?字据在皇上手里哪。干脆,实话实说吧:

“万岁,昨天哪,刘墉请我过府赴宴……”

乾隆一听“赴宴”,赶紧拿话引他:

“噢,朕当我明白了。一定是你饮酒过量,喝多了,对不对呀?”

乾隆这是拿话往过递,给他找个台阶,啊,喝多了,酒后失言。不然的话,王爷卖午门?哎,这不成败家子儿了嘛!

可九王爷这个人呢,直性子,认死理,一抖落手:

“嗐!还喝多了哪,连饭都没吃上,哪儿来的酒啊?!没喝酒!”

嗬!乾隆心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儿啊?!

“啊,最后,吃了点儿枣儿。”

“噢,吃点儿枣儿,就把午门吃出去啦?”

“不是,您不知道,罗锅儿那枣儿个小,十两银子一个。我吃了一千四百八十一个,合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两,归了包堆,才一小碟儿。说实在的,我还真没吃够。哎呀,太好吃啦。”

乾隆不信哪:

“嗯?那枣儿真那么好吃吗?”

刘墉搭碴儿啦:

“万岁,您要不信,微臣送一果盘来,您尝尝。”

乾隆说:“好吧,你给朕送一果盘来……哎……”

刚说到这儿,一琢磨不对劲儿,又把话咽回去了:

“你给朕当送一果盘……哎……这个,你……你,你甭送了。”

“怎么?”

“九王爷才吃一小碟儿,就把午门卖了。我要来一果盘,那……金銮殿就该归你啦!”

嗐!




二十八、宝画医病





皇上一琢磨,不管怎么着,这“午门”得赎回来呀。不然,罗锅儿老在那儿堵着要钱,拦挡百官上朝,我这国事就甭办了。一瞅这字据,哎,有主意啦:

“刘墉啊,你瞧这字据上--今将午门折给……是‘折’,没写‘卖’呀。啊,这么办吧,让九王爷给你银子,还枣儿帐,怎么样啊?”

刘墉心说,嗯,甭管怎么样,反正,九王爷得掏钱!

“谨遵圣命。”

乾隆一听,哎,总算把这档子事儿了啦。可是呢,还得说九王爷几句:

“啊,九弟呀,下回……别弄这个了啊。没钱,卖午门,这叫什么主意呀?”

九王爷说:“哪儿是我呀,这都和珅给出的主意!”

皇上这个气呀!好你个和珅哪,噢,出完主意啦,你躲啦?告假免朝,怎么啦?

和珅怎么啦?病啦!怎么会病了呢?急的!什么事儿啊?他儿子,出人命啦!

和珅的儿子叫和丰,是当朝“额驸”。“额驸”是满语,汉话就是“驸马”。皇上把公主嫁他了。要不怎么乾隆老向着和珅呢,他们是儿女亲家。可他们这儿女亲家,还特别,是“指腹为婚”!

有人问了:什么叫“指腹为婚”呢?

就是,这俩人儿还没出生哪,在肚子里就定了婚啦!

在过去呀,婚姻--全凭父母之命。比方说,有这么两家儿啊,相处的不错,两家的媳妇呢,也都“大肚子”啦。这天搁一块儿聊天的时候,就说了:

“啊,你看咱们两家相处的多好啊,多对脾气呀,得了,咱们结个亲吧?!”

哎,这俩小孩儿就算定了亲啦。他们两家大人挺对脾气。这俩孩子对不对脾气,他们就不管啦!

还没生哪,不知是男是女呀。也有主意。要全生儿子,就让他俩拜干兄弟;都生姑娘,是干姐妹;一男一女,配一对儿!

说定了,等着生吧,这家养活了个儿子,就等那家啦。等吧,等来等去,等了一年多,愣没生!后来,请大夫一检查呀,甭等啦。怎么?那位是“气臌”!

哎,这不瞎耽误工夫吗?

前边儿我不是说了吗,和珅的儿子和丰是当朝“额驸”,他娶的是固伦公主。皇上有十二个公主,固伦公主最小,老未。所以,最受乾隆的宠爱。那真是,顶到头上怕吓了,揣到怀里怕压了,捧在手上怕炸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哎,不知怎么娇惯好啦!

这固伦公主呀,还有个毛病。什么呀?特别爱吃“醋”!甭说和丰跟别的女人说句话了,就是多看一眼,都不行。这“醋罐子”就算倒啦。哎,起码得闹腾三天!

您别看公主这么大“醋”劲儿,可和丰呢,是逮空儿就沾花惹草,整天老爱往姑娘跟前儿凑合!

哎,您瞧他这份儿德行!

这天,和丰在街上看见一个姑娘,嗬!长得太美啦!于是吩咐底下人,抢回府中,要强行纳妾。人家不干哪,哎,和丰就把姑娘给打死啦。

出人命啦。这是“强行霸占民女,无端致死人命”。按律当斩!

和珅听说这事儿以后,可土地爷逮蚂蚱--慌了神儿啦!怎么呢?他琢磨了,这档子事儿遇见别人好办哪,咱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可偏偏让刘墉知道了。他官居左都御史。御史又称“言官”。“言官”是什么职务啊?啊……就仿佛是现在检察院的检察长!

他正管哪。罗锅儿这个人,是不循私情,六亲不认。常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碰上罗锅儿这个“鬼”,这“磨”给多少钱他都不“推”呀!这已经把和丰押到宗人府啦。闹不好再打我个“纵子行凶”,得,连我也饶进去了!

和珅连朝都不上了,在家闷着,想主意。是又急又怕,坐立不安,整天心惊肉跳……。您想,就连猫从桌儿上蹦地下,全吓他一哆嗦!怎,怎么办呢?这--。最后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找刘墉去了。一见面儿,和珅这相儿大啦。脸上的表情是,似乐不乐,不乐还得装出乐,想乐又不敢乐,不敢乐又得强挤乐。这劲儿--(学似笑非笑状)

哎,我还真学不了!

刘墉一看,心说,这什么毛病啊,这是?

“啊,这个--啊,刘中堂,据我所知,额驸并未致死人命。乃公主生疑,姑娘害臊--自尽而亡,实属醋海生波,啊?(干笑)哈哈--”

刘墉说:“噢,醋海风波,为‘醋’而亡,那找我何用啊?”

“中堂正管此案,您乃御史言官嘛。”

刘墉一乐:“既然我是‘言官’,就更管不了。”

“怎么?”

“言(盐)官不管‘醋’事啊!”

嘿!给和珅来个烧鸡大窝脖儿!

那位说了,和丰是额驸啊,他押进宗人府,那固伦公主能不管吗?准得着急呀!

哎,您还真说错啦。公主一看和丰逮起来了。不但不着急,反倒乐啦。怎么?解恨哪!心说,该!再叫你往姑娘跟前儿凑合?!嗯,先不忙着找父皇、母后求情,让你小子在里边儿多蹲些日子……治治你!我呢,装病。我这一病,他们也就顾不上杀和丰啦。耗些日子,事情搁凉了,也就好办了。

哎,说病就病,往床上一躺,“禁口”啦!什么叫“禁口”哇?换现在的话,就是绝食,不吃不喝啦。您可听明白了,有人的时候,不吃不喝,等没人的时候,哎,她吃得更多!怎么?把刚才那顿儿找补回来呀!噢,假的呀?多新鲜哪,装病可不是假的吗?!

固伦公主最受乾隆的宠爱呀。所以,每天宫女都得到皇上那儿禀奏:

“启奏万岁,公主进了一个馒头,一碗粥,进得香。”

今儿个一禀奏,麻烦了:

“启奏万岁,公主馒头没进,稀粥灿进,点心没进--啊,混身没劲!”

什么不吃,可不混身没劲嘛!

乾隆着急啦,哎呀,这个--。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和丰致死人命,按律当斩,可要真把和丰杀喽,那,公主就得守一辈子寡呀?!不杀吧?民愤难平--再说罗锅儿这“关”也过不去呀?!上回,我在十三陵拆了几根木头,他还把我参倒了,发我来趟江南哪,这回,我要是有法不依,袒护额驸,他就该发我上云南啦!

乾隆是左右为难。这么说吧,他是捆着发麻,吊着发木,怎么全不好受。后来一琢磨,得了,先顾公主要紧。随传一旨,命太医院太医为公主治病。

传哪位呀?就传一位吗?不!太医院有多少位,全传!你看完了,他看,轮着班儿来。为什么这么看病呢?大概是--为了慎重,恐怕就传一位太医,看不准吧。

比方,头一位太医诊脉了--。中医断病,不分“内、外科”,就四个字儿,按“火、寒、痨、伤”。第一位确诊了,此病属“火”,开了方子。怎么样呢?方子搁那儿,药先不抓;传第二位再看,这位太医诊断也是“火”,没事儿。如果他诊断是“寒”,麻烦啦,把头一位太医拉出去,杀!再传第三位太医,一诊断是“痨”,哎,得!第二位也交待啦!--那年头就那么专制。

这,谁还敢在太医院当太医呀?两人儿诊断不一样,脑袋就搬家啦,受得了吗?后来呢,太医们凑一块儿研究了,这得想主意呀。嗯--最好能透个信儿,就好了。可宫里太医出入,见面儿不准搭话。这--这怎么办呢?哎,他们定了个暗号。太医进宫看病,不是都穿着马褂吗,马褂上有“扣子”,哎,打“扣子”上分。按“火、寒、痨、伤”,一、二、三、四排下来。头一位太医看完病出来,他诊断的是“寒”。由上往下数,火、寒--一、二。第二个扣子。出门儿不用说话,右手摁着第二个扣子,(学状)往外走。第二位太医进门儿一看,头一位摁着第二个扣子。噢,“寒”。行啦,他也诊断“寒”。以后,不管传多少位,全是“寒”。

我细这么一琢磨,这哪是看病啊,纯粹是看手势哪!

这回给公主看病,太医院六十多位太医,全传来了。一号脉--嗯?脉络清晰,气色正常,没病啊。又一琢磨,没病不行。嗯,得给她找点儿病。干脆,“火”。出门摁第一个扣子,“火”。六十多位太医确诊全是“火”。

皇上一看这药方,“火”。嗯,对!额驸让宗人府给押起来了,公主心情烦躁,能不上火吗?没错儿,是“火”!

哎,还真让太医给朦对啦!

照方抓药吧,连吃三十多付,公主的病愣不见好。哎,那没法见好,根本就没病,上哪儿好去!

乾隆急坏了。宣满朝文武,上殿议事。工夫不大,文武百官来到金銮宝殿。品级台前,三呼万岁,行礼已毕。太监传皇上口喻--

文武百官,不分满汉,如有人能治好公主病症,加官晋禄!

这时候,就见刘墉出班跪倒:

“臣,刘墉有本。”

皇上一听,高兴了。噢,他有办法治公主的病。忙问:

“刘爱卿,你有何本章啊?”

“万岁,额驸和丰,霸占民女,致死人命,理应处斩,请我主龙意天裁。”

乾隆心说,嗬!你可真能搅合啊?!公主病得这份儿上,你还非急着要杀和丰,这不成心添乱吗?!可又一想,谁让刘墉逮住理来着。得啦,先缓一步吧。就说:

“刘墉啊,等公主病体痊愈,再将额驸和丰明正典刑吧,啊?!”

刘墉说:“万岁,公主之病,包在微臣身上。我自有奇方,顷刻病除!”

乾隆纳闷啦。唉?没听说过罗锅儿会治病啊?公主的病,六十多个太医都没治好,他能治好喽。嗯,还非让他治不可。只要治不好,行了,那时候,他也就不捣乱了。和丰的事儿,哎,也就好办了。想到这儿,说:

“刘爱卿,朕命你即刻进宫,为公主治病。”

“臣,领旨。”

刘墉刚站起来,一琢磨,又跪下了:

“万岁,和丰身为皇亲,目无法纪,草菅人命,若不早日正法,实难平民愤哪!”

皇上一听,嘿!这罗锅儿是咬住了不撒嘴呀?!

“刘墉,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嘛,公主病体康复,定将和丰问斩!这行了吧?!”

“谢主隆恩!”

“好,你进宫治病吧。”

“微臣不必进宫,现有‘宝画’一张,可差人呈后宫,待公主观看之后,定然病体痊愈。”

乾隆一听,嗯?什么?噢,弄张画儿,公主一看,病就好了。哪儿有这事啊?!当时直嘬牙花子,治不治拿不准主意--。

和珅在旁边一琢磨,行了,你罗锅儿这是要找倒霉呀。哪儿有用画儿治病的?嗯,我得窜掇圣上让你治。到时候治不好,你也就顾不上杀和丰啦。

赶紧出班跪倒:

“万岁,宝画医病,实属奇闻哪。刘中堂既有此绝技,咱们看看效果如何吧?啊?”

那意思,等治不好公主的病,咱们再说。哼,非打你个期君之罪不可!

乾隆一想,嗯,和珅说得有理。哎,就命人把“画”送入后宫了。

刘墉呢,转身下殿,奔宗人府了。

有人问了,用“画”治公主病,能治好吗?

哎,治得好!为什么呢?刘墉啊,研究了这位固伦公主的习性,知道她特别爱吃“醋”,哎,就画了一幅《和丰戏美图》。准知道公主一见这“画”,就得生气,这一生气,也就不装病了。果不其然,宫女把画拿到后宫,公主一瞅就火啦!嗬,气得她柳眉倒竖,银牙乱咬!干嘛生这么大气呀?赶情这张《和丰戏美图》,画得甭提多象啦!和丰正拦着一个姑娘调情哪!公主一看这张画,当时把“醋”劲儿,就勾上来了。

心说,好你个和丰哇,我为你这儿装病,你还那儿寻欢作乐?是把“画”抢过来,三把两把就撕碎了。然后说:

“来呀,给我端饭!”

哎,她不禁口啦!

这回,宫女禀奏皇上,有的说了:

“万岁,公主见画之后,当时病体痊愈,食量大增,进了三碗米饭,半只烧鹅,五个澄沙包,两碗莲子粥,一碗银耳汤,进得香!”

和珅一听,哎,这公主成饭桶啦!

乾隆当时龙颜大悦,高兴啦:

“好!快传刘墉上殿!”

快传?等着吧!怎么?刘墉走啦。上宗人府啦。等了有俩时辰,刘墉才来到金殿,上前跪倒:

“臣,刘墉交旨。”

乾隆一愣:

“你上哪儿去啦?交哪门子旨啊?”

“万岁,臣遵照圣上旨意,公主玉体康复后,即将额附和丰明正典刑,这话不是您说的吗?”

“啊,这话是我说的!他这个--你--下,下殿去吧。”

皇上也没词儿啦。

和珅在旁边一听,脑袋“嗡”的一下子!啊?真把和丰杀啦?!嗬,急得他,跺脚直蹦啊,手指着刘墉,咬着牙说:

“嗯,杀得好!好!--好!--好!--”

刘墉呢,还故意气他。冲着乾隆说了:

“万岁,和中堂大义灭亲哪。也知道处决和丰,是为民除害呀。您瞧,他在那儿,嘴里喊‘好’,乐得直蹦啊!”

和珅说:“哎,我呀?”




二十九、雨不进城





刘墉把额驸和丰杀了,人心大快,都说是死有余辜啊!这和珅呢,可把刘墉恨的牙根儿痒痒。暗下决心,嗯,碰准了机会治不死你刘罗锅儿——我死不闭眼!整天在屋里是搜肠刮肚,想主意憋着算计刘墉……

刘墉这工夫干嘛呀?也没闲着,在家里忙着写折子呢。又要参谁呀?谁也不参。这回不是参人,是准备奏明圣上,免去赋税,开仓赈灾。因为灾情太重啦。山东不是旱了吗,可直隶又涝啦,直隶就是现在的河北。今年的雨还特别邪行,连日下雨。往年是夏末秋初,阴雨连绵,山洪爆发,河水猛涨才闹水灾哪。今年是春雨呀。按说,开春下雨是好事啊。麦苗儿返青,播种庄稼,来点儿雨多棒啊。常言说,春雨贵如油嘛!可是什么事情,全有个限度,物极必反。下太多了,也不行。今年这雨是打一开春就下,下起来没完……,这回甭说贵如“油”了,连“醋”都不如啦!

远的地方不说,连北京城外的各县都沟满壕平啦。地里的麦子,甭说返青,全泡烂了根儿啦。这回倒好,秋后甭收麦子啦,等着收蛤蟆吧!

老百姓食草嚼叶,苦不堪言哪。刘墉正为这事儿,在书房写折子呢。哎,张成进来了:

“启禀中堂,府门外有几个老乡,求见您。”

“噢,嗯……好,让他们进来吧。”

照理说,刘墉是当朝一品,汉中堂、文华殿大学士,老百姓找不着他呀,够不上话说呀。哎,刘墉这个人哪,跟别的官儿不一样,别看他官儿挺大,可没架子。老百姓不找他,有时候他还找老百姓去聊天呢,这叫体察民情。赶寸了,也替老百姓说上几句话,当然,这也是缓和阶级矛盾的一种手段,可在封建社会,这样的官儿不多,所以老百姓敢找他。

今天是为什么事啊?不是闹水灾吗,庄稼是指望不上啦,得想法儿生活呀,这几个老乡就把家里养的小鸡儿,拿到城里头卖,换几个钱过日子。可进城一看,嗬!这“税”真够狠的!进城要“城门税”。上税吧,还不够税钱,不上税吧,进不了城,鸡卖不出去,回家也没辙。没法儿活呀!愁得这些老乡直哭……。

后来,大伙儿一想,光哭有什么用啊,干脆,找刘中堂去。前年,中堂去过咱们县,说过,要遇着什么为难事儿了,让找他去。这回,咱们去请中堂给想个主意,对,走!

哎,众人就来到了中堂府。刘墉一瞧:

“众位乡亲,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大伙儿说:“中堂大人,我们那儿遭灾啦,涝啦,春雨连绵,可劲儿下呀,庄稼全泡汤啦!没法儿办哪,可一家老注要活着呀,我们弄了点儿小鸡儿进城来卖,这税……实在太重了,上不起呀。您老给想个主意,把这税全给免了吧!”

刘墉说:“唉,乡亲们,税收的事情,不归我管哪。”

“中堂,您不管收税,可得管管我们哪,难道说,您能眼看着我们大伙儿饿死吗?”

刘墉一听:“嗯?税,至于那么厉害吗?”

“哎呀,中堂大人,您老是不知道哇。就这城门口儿的老爷,就惹不起呀。‘进城税’就不得了呀!”

“哎,怎么哪?”

“唉,别提啦,进城税,五个大子儿。不管大人小孩儿,有一个算一个,全要。人进城得上税,东西进城也得上税。比方说帽子,戴在脑袋上算帽子,要拿在手里……那算东西,就得上税!那天,我进城,走进城门口儿那儿,人多一挤,鞋掉了,我捡起来磕打磕打,刚要穿,坏了,这得上税。怎么?鞋在手里拿着哪!”

嘿!刘墉这个气呀!

“好吧,我跟你们去看看。”

这是私访啊,不能穿朝服,就这一身儿吧。紫花儿布裤褂儿,山东皂鞋,白布袜子,又戴了个草帽儿,跟着这几位老乡,就奔城门口儿啦。

到那儿一瞧,守城门这俩兵丁,挺眼熟,细一瞅,认识!谁呀?一个是讨人嫌(陶仁贤),一个是胎里坏(邰礼怀)!

有人问了:这俩人,不是给和珅抬轿子的吗?怎么跑这儿看城门来啦?

是这么回事儿。前边儿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刘墉卖枣》的时候,不是把和珅的轿子折过来了吗。和珅呢,又换了顶新轿子。后来一琢磨,嗯,都是这四个轿夫,给我捅的漏子。没事儿你们惹罗锅儿干嘛呀?这会儿,就不提他让撞的了。一堵气,把四个轿夫全换了。这俩小子没辙啦,花钱运动了这么个差事,守城门来了。可是恶习难改,照样欺压百姓。

刘墉一看,嘿!真是“庙”上不见,“顶”上见(道教传说中,朱岳大帝的女儿称碧霞元君,她的庙,俗称为“顶”),在这儿又碰上啦!

把草帽儿往下拉了拉,混在出城的人群里,这俩小子也没认出来,刘墉出了城啦。出城走了十几步,往路边儿一站,盯着城门口儿……

工夫不大,来了一位,挎着个蓝子,要进城:

“站住!干什么的?”

“给老爷请安,我进城卖几个鸡蛋。”

“进城啊,拿税钱来!”

“回老爷话,我这儿就这么四十多个鸡蛋,进城卖了,换点儿油盐。您看,这还没卖呢,哪儿有钱哪。”

“没钱哪,那好办,留下十个鸡蛋吧。”

“老,老爷,您开恩吧!”

“少费话!留不留?不留,有意抗税,加罚一倍!”

“别,别价!我留鸡蛋。上税,我上税!这十个鸡蛋,给您搁哪儿啊?”

“搁哪儿?嗯……你把帽子摘下来,搁里头。”

“啊,这……”

“怎么着?!”

“哎,哎,搁帽子里头,搁帽子里头……”

没法子,不留帽子,一会儿又加税啦!

卖鸡蛋的刚进城,又来一位,挑着两个木桶。

“站住!干什么的?”

“回老爷的话,我进城卖点儿鱼。”

“卖鱼?得上税。没钱是不是?挑大的,留两条!”

又过来一位,胳肢窝夹着一匹布。

“站住!噢,进城卖布?好,扯两丈!”

又过来一位,这人,一身破烂儿,满脸油泥,手里拿着俩牛胯骨,又叫“合扇”,还叫“哈勒巴”,是个唱数来宝,要饭的。

刘墉一瞅,心说,嗯,这回行了,这要饭的身上,除了虱子,就是虮子,看你们俩让他留下什么。

“哎,站住!干什么的?”

“回老爷话,我是穷家门儿的。进城讨口饭吃。”

“噢,穷家门儿的。嗯,要进城,没钱上税。这样吧,你唱段数来宝,听听。只要把我们哥俩唱喜欢喽,就让你进城去!”

刘墉一听,嘿!真是“雁过拔毛”啊?!要饭的,没钱,来段数来宝?!好嘛!

就瞧这要饭的,把“哈勒巴”一打,唱上啦:

“合扇一响往前走,

眼前来到城门口。

两位老爷城门站,

穿着打扮真好看。

戴缨帽,留小辫儿,

手里拿的是折扇儿,

不扇屁股扇脸蛋儿!”

“嗐!你,你这叫什么话呀?好模样的,干嘛单要饭哪?”

“叫老爷,别生气,

只因乡下闹水淹了地,

阴雨连绵民遭难,

颗粒无收没法儿办。

穷人我才要了饭!”

“噢……怎么样啊?”

“您二位,守城门,

查捐、收税是财神。

又有势,又有权,

又捞、又搂不费难,

望求老爷赏点儿钱!”

“噢,要到我这儿来啦?!进城里要去,滚!”(脚踹状)

哎,给踹进去了!

又过来一个卖菜的,挑着俩大筐:

“站住!什么菜?哟!荸荠、白花藕,嗯,不错,都挺鲜灵。好吧,每样全留点儿!”

又来了几位进城卖小鸡儿的。

“卖什么的?噢,小鸡儿,这可是活物儿。嗯,数一数多少个,税得加倍!一个鸡,上十个大子儿的税!”

“啊,老,老爷,老爷,您多恩典吧。我们实在是上不起税呀!老爷……”

“上不起呀,哈哈哈(笑后猛收)回去!”

哎,给轰回去啦!

跟您这么说吧,不论进城卖什么,他们都得留点儿,是什么全要,一会儿的工夫,弄了一大堆啦。

正这时候,来了个推小车儿的,是个空车。刘墉一瞧,嗯,这回我看你留人家什么。空车!

“站住!干什么的?”

这位一张手,托着两摞钱,十个大子儿:

“老爷,这是我——人和车的税钱。”

这俩小子,看了看钱,又看了看车:

“嗯,行了,别上税啦!”

嗯?刘墉纳闷儿啦,怎么这位不让上税啦?往下再一听,把刘墉愣给气乐了。

“行了,别上税啦!”

“谢老爷恩典。”

“别谢啦,把这堆东西给我们推家去!”

啊?嘿!全有用啊?!

刘墉是越看越生气呀。就过去了。

“站住!干什么的?”

刘墉呢,不理他们,照直往城里走。

“嗨!说你哪,戴草帽的,回来!”

刘墉假装听不见,还往前走。胎里坏这小子火啦。追过去一伸手,那意思是要把刘墉拽回来。

“嗨!我说……”

本想说“我说你哪”。那“你”字儿还没说出来,刘墉猛一回头,往上一推草帽:

“噢,你说我哪?”

这小子一瞅是刘墉,当时就傻了。手伸出去了,可拿不回来了,在半空中直划圈儿,这相儿(学状)。

“啊……哎……这……那什么……中堂大人……您,您好啊?”

刘墉说:“我好,你还抓我?”

胎里坏哪儿敢承认哪,赶紧现编词儿:

“不是……那什么,我们……我们这差事太苦,饿得抄蚊子吃哪!”

刘墉一乐:“抄蚊子吃哪儿够啊!再来点儿蚂蚱吧。啊,你们这俩小子,是老虎吃蚂蚱——大小一概搂啊。守住城门口儿,什么都来点儿!”

这俩小子一听,噢,他全看见啦!

“回中堂的话,小的不敢,我们这是奉令查税。”

刘墉抬头一看,城门口儿那儿,贴着一张告示,盖着顺天府的大印。这乾隆年间,本来是鼎盛时期。可是乾隆大兴土木,花钱无数,弄得国库空虚。就到处加捐增税,搜刮民财。

刘墉一琢磨,跟这俩小子说也没用。这事儿得从根儿上办。我呀,找乾隆去。回过头来,就跟几位乡亲说了:

“你等暂且回去吧,待我奏明圣上,免去捐税。”

“多谢中堂大人!”

刘墉回到府里,换好了朝服,等天黑了以后,他说了:

“来呀!给我顺轿进宫。”

那位说了,天都黑了,这时候能进宫吗?

哎,别的官儿不行,刘墉行。怎么?他是太后的御儿干殿下呀,什么时候想进宫都行。可今儿刘墉,是单挑这时候进宫的。干嘛呀?他有事——憋着主意,让皇上免捐税哪。

来到宫里,见着乾隆,可没谈朝政,是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聊来聊去磨烦的天可够晚的了。刘墉往起一站,说:

“万岁,微臣跟您告假了,我得回去了。”

乾隆说:“哎,天都这时候啦,待会儿天一亮就要上朝了,你别回去了。”

刘墉说:“不是我瞧您困了。”

“困了,朕是有些困倦,可是……,再睡,就误了早朝啦。这么着吧,咱俩下盘棋吧。”

俩人摆上棋啦,下着下着,乾隆熬不住了,手里拿着棋子儿,扒在棋盘上就睡着啦。睡到天快亮的时候,公鸡报晓,鸡一叫唤,乾隆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刘墉,鸡没睡呀?!”

刘墉一听,跪下啦:

“谢主隆恩。”

乾隆当时一愣:“嗯?我说鸡没睡,你谢什么恩哪?”

“您不是告诉我‘鸡没税’,小鸡儿不上税了嘛!”

“啊?!噢,鸡没睡,就是小鸡儿不上税呀?我是说,鸡没睡觉,鸡没睡!”

“您多咱说‘觉’字儿啦?君无戏言。您要这回说了不算,往后说什么全不算。”

乾隆赶紧说:

“算,算!”

就这样,刘墉把这道税给免下来了。税是免了,乾隆可恼啦。心说,好你个刘罗锅儿啊,你净顾鸡不上税啦,这可不是一只两只的事呀,所有的鸡都不上税了。我一年得少进多少万两银子啊?!

“刘墉,朕免去捐税,后宫用度如何开销?我花什么呀?”

“万岁,城外阴雨连绵,民情甚苦,我主能缩减后宫用度,发放银粮,赈济灾民,免去捐税,真乃明如尧舜,德厚于天哪!”

“怎么着?城外头下雨闹灾了吗?”

其实,城外各县,下雨成灾,乾隆知道不知道?知道!那年月,皇上就是大地主的代表,是吃头份儿,喝头份儿,坐在上边儿充大辈儿!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故意跟刘墉装糊涂。

“刘墉,你说城外阴雨连绵,业已成灾,可城里怎么滴雨不下呢?难道说雨不进城吗?”

其实,这是自然现象。常言说,隔河不下雨,百里不同风嘛!风刮一溜儿,雨下一方啊。甭说几十里地一条马路这边儿下雨,那边儿就许不下。不过,那年也特别,赶寸啦,这雨呀,全集中到城外头下了,城里还真没下。

刘墉呢,他可不这样说:

“启奏万岁,您问‘雨’为何不进城啊?这雨不敢进城啊。”

乾隆纳闷儿了:“哎,刘墉,‘雨’为何不敢进城呢?”

“万岁,‘雨’进城怕上税呀!”

乾隆一听,嘿!在这儿等着我哪?!




三十、罗锅交旨





乾隆一听,怎么着?雨不进城是怕上税?!哎呀,罗锅儿这个人可太厉害啦。照这样下去,不定什么时候还得上他的当。我、我绕不过他呀!

于是就说:“好,好好。得了,咱们赶紧上朝吧!”

散朝以后。乾隆是越琢磨越心烦。没回后宫,上哪儿啦?来到琼岛的漪澜堂,坐那儿冲着前边的太液池,发愣。一个人生闷气。

正这时候,和珅来啦。干嘛来啦?找皇上捏窝儿窝儿整治刘墉来啦。见驾已毕,就说了:

“主子,您说,这罗锅儿可恨不可恨?”

乾隆说:“废话!他都挤兑的我胡说八道了,还不可恨哪?!这不,刚才又绕道得我把小鸡儿的税给免了!”

“主子,您抓个错儿,把他给处治了,不就完了吗?”

“是啊,我也想抓个错儿,轻者免职,重者杀头。他……这个……那什么……我,我不是抓不着吗?!他不贪赃,不枉法,不循私情,不误朝政,这……这碴儿……可怎么抓呀?常言说,鸡蛋里头挑骨头,它……它没骨头,我……我挑得出来吗?”

和珅乐了:“主子,您绕住了。别人杀刘墉得抓个错儿,您要想杀他,您是皇上啊,不用抓错儿,也照样能杀!”

哎,和珅这话还真说对了。在封建社会呀,专制!皇上就好比是恶婆婆,作官的呢,就好象是儿媳妇。您想,婆婆要找儿媳妇的碴儿还不容易吗?实在不行还有这么一句哪:

(学瞪眼状)“你瞪我干嘛?”

哎,愣说瞪她啦!

乾隆说:“你这套啊,对付别人行,对刘墉不行。那罗锅儿多机灵啊,我……我绕不过他呀!得了,等机会吧。”

和珅说:“主子,等什么呀?我就为这事儿来了。机会有啦,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刘墉的生日。”

乾隆一想:“哎,对!你不提……朕还给忘池。他过生日怎么样啊?”

“您呢,传旨召见,把他叫这儿来。这么、这么、这么着,不就把罗锅儿杀了吗?”

“嗯……好!就这么办!”

有人问了,刘墉过生日,今年他多大岁数啊?

四十五岁。刘墉今年四十五,要依着他本意呀,蔫不唧儿地就过去啦,不打算作什么“寿”。可是老百姓不干哪。怎么?刘墉不是让皇上把“税”给免了吗?嗬!这下儿可积了大德啦!没半天的工夫,城外各县就全传遍啦。老百姓感恩不尽哪。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刘墉的“长生牌位”。您想,老百姓都对刘墉这样了,赶上他过生日,能蔫不唧儿的过去吗?不能啊!四乡的百姓,成帮搭伙的,全进城了,是给刘墉一通儿送啊。送什么呀?送“万民伞”、“万民衣”、“万民旗”,还送了不少的匾。匾上什么词儿都有。有写“公正廉明”的,有写“民之父母”的,“明镜高悬”、“公道尚存”,还有的写“有求必应”、“保佑一方”……

哎,拿刘墉当土地爷啦!

四乡的百姓进城这么一闹腾,和珅瞧出“机会”来啦。嗯,行啦!来到漪澜堂跟皇上这么一嘀咕,乾隆一听,当时“腾”的一下子,火儿过脑门子啦!就说:

“好吧,就这么办。传旨召见,叫罗锅儿到这儿来。就说朕给他祝寿!”

刘墉接到圣旨,琢磨开了。嗯?万岁要给我祝寿?祝寿,赐个“福”“寿”字儿,不就得了吗?干嘛还宣我到琼岛漪澜堂去呀?甭问哪,还是憋着找邪碴儿啊。怎么呢?一定是老百姓给我立长生牌位的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啦。这“有犯圣恶”啊!什么?老百姓给你刘墉立长生牌位,还没给朕立长生牌位哪?!这还了得!

刘墉心里明白,准知道去了没好,可还得去,不去?那叫抗旨不遵!活不了啊?!嗯,还得去。反正到那儿说话多加小心就是了。打好了主意,随旨来到琼岛漪澜堂,一瞧和珅也在这儿,心说,得!我更得多留神了!

行过君臣大礼,乾隆就说了:

“刘爱卿!”

“臣在。”

“今天是你寿诞之日,不知寿高多少啊?”

刘墉一听,差点儿没把罗锅儿气直喽。心说,咱们是干兄弟呀,你是太后的亲儿子,我是太后的干儿子,咱们是哥儿俩呀!别人不知道我多大岁数,你不能不知道啊?明知故问,弦外有音。嗯,我呀,得多留神。

“启奏我主万岁,微臣虚度四……”

刚要说“四十五”,一琢磨,不行!要说“四十五”就麻烦啦。怎么呢?在封建时代,讲究避“圣讳”。就是有关皇上的名字、年号等都不能直接说,得避开。比如,《千字文》第一句原来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可到了康熙年间就给改了。怎么,因为康熙的名字叫玄烨,哎,这“玄”字不能用!怎么办呢?就给改成“天地元黄,宇宙洪荒”啦

风才,刘墉要说“四十五”。四十五怎么不能说呀?因为皇上称“九五之尊”。九、五是多少?四十五呀!你要说“我四十五”,噢,你也是九五之尊?想当皇上?拉出去,杀!得,玩儿完!所以,“四十五”不能说。

刘墉刚说到:“微臣虚度四……”

一琢磨,不行!又咽回去了,改口了:

“微臣……去年四十四,明年四十六。”

哎,他就不说四十五!

乾隆问:“你今年哪?”

“万岁天聪慧敏,请吾主自裁。”

这意思是,我去年四十四,明年四十六,今年多大岁数啊,哎,您自己算吧!

嘿!

乾隆一听,我,我别问了。再问,落一个这么大皇上不识数儿。嗬,这罗锅儿是滴水不漏哇?!一琢磨,得啦,别跟他绕脖子啦,我又绕不过他,不定哪句话一漏空,让他逮着,又把我绕进去啦!干脆,我给你来个痛快的吧。乾隆把脸往下一沉:

“刘墉!”

“臣在。”

“朕问你两句话。君叫臣死,臣若不死,怎么讲啊?”

刘墉说:“归为不忠。”

“父叫子亡,子若不亡呢?”

“那是不孝。”

“噢,刘墉,我问你,你是忠臣哪,还是奸臣哪?”

“微臣忠心扶保圣上,是忠臣。”

“好,既是忠臣,忠臣……?”

“不怕死。”

“怕死呢?”

“非忠臣。”

“既然如此,我是君,你是臣,今天我让你死,你死了去吧!”

啊?死了去吧?!

乾隆说完,拿袍袖一挡脸,不理刘墉了。心说,嗯,还是和珅这主意高。不看你,省得你跟我絮烦、磨叨,穷搭拉话儿。指不定我哪句话一漏空,你跪这儿一磕头,“谢主隆恩”,得!又没事儿啦!今儿啊,咱们甭费话,我让你死了去,就完了。

刘墉一想,这怎么办呢?既是忠臣,皇上让你死,就得死。忠臣嘛。要不死,就不是忠臣了。那成奸臣了。奸臣也不行啊,待会儿皇上说了,我朝中不要奸臣,哎,也活不了!

刘墉呢,眼珠一转,嗯,有主意了。心说,你想让我死,那得几儿啊?我不但不死,哎,还得把你气喽。

乾隆拿袍袖挡着脸,等了半天,听不见动静。哎?纳闷儿了。罗锅儿怎么死啊?撞头,那得“梆当”一声啊;跳水,得“扑通”一声啊;这……怎么一点儿声儿也没有啊?!把袍袖挪开一看,嘿!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怎么?刘墉,毕恭毕敬,站那儿不动,双手作辑,俩眼瞪着乾隆,这相儿(学状)

皇上一看,噢,你跑这儿塑像来啦?!

“刘墉,你干嘛哪?”

“臣在候旨。”

“候,候旨?你候什么旨啊?我叫你死,你就死去得了。”

“万岁,您赐微臣一死,可没说让我怎么死啊!”

嘿!这还跟我要主意哪?!乾隆一想,我让他怎么死哪?上吊去,不行。他让我给找绳子;让他抹脖子,也不行,回头他让我给他找刀去。干脆……,乾隆一生气,说:

“怎么死啊?你呀,最好蹦得高高的,摔死!”

“臣,领旨。”

刘墉站起来,左手扶着帽子,右手提拉着朝服的大襟儿,俩脚倒着蹦,这劲儿(学状)

乾隆一瞧:“哎,你,你踩棉花上了是怎么着?!”

刘墉说:“万岁,我怎么摔不死啊?”

“废话,你才蹦一寸五,那……那能摔死吗?干脆……”说到这儿,一指前边的太液池,“啊……刘墉啊,前边就是太液池,有两丈多深哪,你就跳里头死了去吧!”

“臣,领旨。”

刘墉说完,转身就奔太液池去了。乾隆心说,这回呀,我别挡脸啦,拿眼盯着你,嗯,看你死不死?!

由乾隆坐的地方到太液池,也就五十来步,一会儿就到了。刘墉呢,不慌不忙,正了正帽子,托起朝珠,走起来是一步三摇,这模样(学浑身哆嗦走路状)。

那位说了,刘墉干嘛走的这么慢哪?

哎……这……他不是不想死吗?!要真想死,用不了一分钟,一溜儿小跑儿到池子边儿,“通!”下去就完啦!刘墉这么走呢,为了多耗点儿工夫,好想主意,他前走五步,后退四步,前走九步,后退七步,慢慢磨蹭,想不死的主意,等到了太液池边儿上,主意也想出来了。

就瞧刘墉,冲水里点了点头儿,然后,作了一个揖,请了俩安,磕了仨头。哎,他又回来啦!

乾隆跟和珅一对眼光儿,嗬!气得小辫儿差点儿支愣起来!嗯,行啦,回来,我看你怎么说!

刘墉来到乾隆跟前儿,说:

“臣,刘墉交旨。”

“啊?你还交旨哪?交什么旨啊?我让你死,你死了才算交旨哪。让你跳太液池,你没跳,这是抗旨啊!”

刘墉说:“万岁,非是微臣不跳,皆因有人拦阻于我。”

乾隆一听,哎,你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这回我没挡脸,拿眼盯着你哪。你一步三摇走到水边儿上,不往里跳,点了点头,作了一个揖,请了俩安,磕了仨头,转身回来啦。怎么着,愣说是有人拦阻于你?

和珅在旁边一看,机会来了:

“主子,水里能有人吗?谁拦他了,要说不出来,这叫欺君之罪!”

乾隆一琢磨,嗯,对!就说了:

“刘墉!谁拦阻于你啦?看见谁啦?”

刘墉说:“微臣,看见上大夫屈原了。”

屈原是一位爱国诗人,生在战国时期的楚国。屈原怎么死的呢?跳汨罗江死的。多咱跳的江呢?阴历五月初五,咱们五月节吃粽子,就是为了纪念屈原。为什么跳江呢?因为,当时啊,楚王昏庸无道,不理朝政,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屈原着急呀,就规劝楚王。可楚王不听啊。屈原打算救百姓,自己又没有这种力量,后来就跳江自杀了。

乾隆一想,哎,不对呀!屈原让昏君给逼死了。已经两千多年了。你能看见他?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嗯,这得问问:

“刘墉,你看见屈原了。屈原跟你说什么来着?”

“屈原说,‘我逢昏君须当死,你遇明主自当生’,屈原碰见无道昏君,逼得他跳水死了。说我刘墉遇见您这位明主,有道明君了,我不应该死,应当活着。万岁,我特来问您,是让我死啊,还是让我活着?!”

乾隆一琢磨,那,你就别死啦。你一死,我也成昏君啦!

当时挤兑得乾隆站起来,给刘墉作了一个揖,说:

“你别死啦,你还是活着气我吧?!”

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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